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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在東跨院的榮禧堂,蘇婼到達時,庭前雪已經掃乾淨了,掛着尺來長冰掛的屋檐下方,下人們正來來往往地在院子里走動,但一個個屏聲靜氣,大氣也不敢出。

而正房之中正傳來急促的言語聲,還沒等蘇婼聽明白,就聽得啪嗒一聲響動,帘子被打得飛起,蘇纘黑着臉從內走了出來。

他右手還拖着個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此女偎在他身旁,淚眼婆娑,楚楚可憐。

“老二你站住!”

剛落下的帘子再度揚開,是徐氏追了出來,她也是怒容滿面:“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總該懂得尊卑有別。她胡氏不過是個侍妾,你素日行事有所偏頗便罷了,如何在這當口還堂而皇之地掃你妻子的臉面?你這是要讓人告你個寵妾滅妻之罪嗎?還要不要規矩了?!”

“我不要規矩?”蘇纘驀地在廊下停步,隨後轉身,“大嫂倒好怪罪我,卻不問問她也配嗎?我與她成親這十一年裡,她不曾替我蘇家誕下一兒半女就算了,反倒還把胡氏肚裡的孩兒給弄掉了!那可是我蘇纘的骨肉,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下得去手!

“大嫂若是要理論,那請先替我理論理論這個,憑她這份嫉妒之心,是不是已經犯了七出之條?!”

徐氏被他一懟也愣住了。

蘇婼於無人得見之處翻了個白眼,轉臉看向了院中。

這筆爛賬是在徐氏嫁進來之前很久發生過的事,她自然無法去替他理論,蘇纘讀的一肚子書,看來是盡施展在這上頭了呢!

“二老爺回的一番好話,倒讓人無可回駁了!”

這時候帘子動了,又走出來兩個人,走在前方的是個容貌氣韻皆出塵的三旬左右婦人,她滿面含霜說道:“既是你早已認定的事實,又還理論什麼?這鍋要扣在我頭上,那便扣好了。我有沒有害過蘇家的子孫,你二老爺看不見,在天的老祖宗們可都看得見了!

“我若真犯下這樣的罪過,倒請他們只管來降罪懲罰我!我黃於秋若是躲藏半分,便算我輸!二老爺你若是有證據,那我也只求你痛快拿出來,立刻當著蘇家上下寫下休書,我黃氏自當與你一刀兩斷,各不相干!”

“二嫂你說什麼渾話呢?”

後方年輕豐潤的少婦,着急地扯着黃氏的胳膊,這是府里的三太太常氏:“你是什麼人我們心裡都清楚,咱們大哥可是大理寺專管查案的呢,真有什麼事,還拖得了這麼多年都找不到證據?你快回屋去吧!”

黃氏聽完眼淚一滾,當下就沾濕了衣襟。但她仍倔強地不肯回去,與廡廊那頭的蘇纘對恃而立,說道:“二老爺要是沒證據,那可就莫怪我不容人了,誰心裡有鬼,我料她心裡清楚。只請她不要哪天落到我的手上,那我可不管有誰給她撐腰,我絕計是饒不了她!”

蘇纘身後的胡氏驀地抖了下。

徐氏皺眉看了眼她,轉身沖馬上又要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蘇纘:“老二你走吧。當著孩子在,少做些讓人恥笑的事來了。我自知管不了你,回頭容你大哥回來再說。——婼姐兒,來,送你二嬸進屋。”

顯然她也已經看見了蘇婼,這時沖她給了個眼色。

蘇婼抬步上前。

黃氏與她及生前的母親謝氏向來投緣,這在蘇家是公認的,徐氏是大嫂,這婚後年余的時間,倒還沒與黃氏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而三太太常氏又正有身孕,此時也不宜令她過份操勞。這勸慰的事,交給蘇婼便十分妥當了。

蘇纘看着越過他身邊的蘇婼,到底把脾氣按下了,撒開胡氏的手,走了出去。

胡氏提裙跟上:“老爺,老爺等等我!”

蘇婼挽上黃氏進門:“二嬸別哭,不值當。”

……

蘇綬回來這一路上是不平靜的。回府進了垂花門,迎門就撞見了怒氣沖沖走出來的蘇纘。

他說道:“你上哪兒去?”

蘇纘停步,一臉的躁鬱還來不及收拾,胡氏便哭哭啼啼地追出來了:“老爺,老爺可不能丟下奴家……”

蘇綬眉頭緊皺,沉聲道:“到書房來!”

蘇纘看了眼見狀止步的胡氏,快步跟上蘇綬步伐。進了書房後,還沒站穩當,蘇綬已丟下烏紗帽,怒斥過來:“一個大老爺們兒,成日家為個偏房不消停,你能有什麼出息!”

蘇纘面紅耳赤,辯解道:“大哥!胡氏雖是偏房,卻也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她也挺可憐的,從南邊跟着我回京,這麼多年在黃氏手下忍氣吞聲,從來也沒說過什麼。

“今日只不過是因我早睡未起,她便先替我去迎了黃氏回府,結果黃氏便立她的規矩!她黃氏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黃氏回來了?”蘇綬道,“她自娘家歸府,你不去接她回府倒罷,反倒還在偏房屋裡睡着不起?你還把胡氏替你去見自己的正妻說得振振有詞?你還怪黃氏不該立規矩?

“呵,你倒是好一番理由,我不得不佩服你了!”

蘇綬瞪眼怒斥,抓起被丟過一次的烏紗帽又朝他丟過去。

蘇纘伸手接住,退後一步看着他,小聲道:“大哥教訓我倒是有板有眼,落在自己身上怎麼就行不通了?前後兩位嫂嫂,我倒是沒見過你如此對待過哪一位。尤其是婼姐兒母親……”

蘇綬倏然一頓,負手轉過臉來,臉色已青得嚇人。

蘇綬心裡害怕,忙把頭低下了。

屋裡就這樣靜了下來,空氣凝重得像是化成了一座山。

“滾出去!”

蘇綬道。

蘇纘默聲走到門邊。

低頭才看到自己還抱着他的烏紗帽,回頭看了眼,他又走回來:“大哥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蘇綬在案後坐下,停了片刻後,看樣子像是已經穩住了情緒:“又將月底了,最近家中子弟技藝修習得怎樣?”

“大哥是在憂心傳承之事?”

“如何能不憂心?”蘇綬深嘆着氣,眉“蘇家後繼無人的狀況已經顯現,前番是被韓陌逼到了絕處,今日戶部郎中左暘,又稟奏沈閣老,沈閣老傳我等在文華殿集議,誰知道過幾日又將會有什麼人再來逼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