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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有陰雲遮住了明月。

北風悄然而來,試探一下之後,便成了呼嘯之勢,從田野上惡狠狠地刮過去。北風刮在臉上,像是無數鋒利的刀子,在林宜佳面上臉上割過,卻難以熄滅她身體內的熱火。

林宜佳直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彷彿都在燃燒,頭腦似乎就要沸騰起來,混混沌沌,無論如何也不能清明下來。

此時,她連咬自己舌尖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宜佳伏在馬背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冰寒的風,想要自己再清醒一些。

另外一匹馬的韁繩不知道什麼已經丟掉了。

林宜佳迷糊中看到道路上火把閃爍,卻不敢靠過去。

她的小莊子離的不遠了……林宜佳努力瞪大着雙眼眼睛,不敢讓自己昏死過去。但跑着跑着,她身下的戰馬卻因為林宜佳長久沒有動彈沒有得到指令,漸漸地停了下來。

跑啊!馬兒!求你了!

林宜佳心中吶喊着,但她卻沒有半點力氣,連抖動一下韁繩都不能。甚至,只要身下馬兒一個急躍一個大點的動作,都能將她從背上如同抖破布袋子一樣抖落下去!

一滴熱淚滴在馬兒的脖子上,卻在落下去的時候,已經冷了下來。

林宜佳覺得,自己應該要死了。

因為她開始看見自己的虛影從自己的身體內走出來,在寒風中飄飄蕩蕩。

她突然想起了那被稱作“將軍”的頭兒是誰。

那樣熟悉的長相,不僅僅是因為她曾經在幾年前見過,也是因為他長的和她熟悉的人很像——那人是李文博,是老太太以及她二嬸李氏的娘家人,她的表哥……

終於,她身下的戰馬停了下來。

林宜佳只剩下最後殘存的半絲清明,想要衡量自己需不需要從戰馬上滾下來的時候,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張異常熟悉的面孔。

“林小姐?林小姐!你怎麼樣!”

“……莊子……”林宜佳努力指了一下前面不遠地方那黑黝黝的莊子,終於陷入了一片黑暗。

“得罪了。”

那人飛身上馬。一隻手從後腰上將林宜佳抄在懷中,一隻手抓住韁繩,催動馬匹,向那黑暗中的田莊跑了過去。

終於,天開始飄起了雪。

林宜佳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如同墜入冰窟,又仿若掉入火海,卻又彷彿像是沒有知覺般,魂魄飄飄然搖曳於軀體之上,若即若離,搖擺起伏。隨時都會離開一樣。

她的魂魄又看不見光又看不見亮。困縮在無邊的黑暗中。不知日夜。

“宜兒!”

林宜佳的魂魄漸漸聽見了一聲一聲熟悉的呼喊聲。那聲音勾引着她、拉扯着她在黑暗中向前向前,最後終於衝破了一層阻礙,沖了出來,衝進了她的身體里。

頓時。無邊的疼痛再次讓她昏迷過去。

再次醒來,林宜佳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樸的大床上,高高的黃粱上包着去年陳舊的紅紙,透出那樣一抹微弱的鮮亮來。

渾身酸痛難忍,沒有一絲力氣。

林宜佳滾動一下眼珠,便聽見床前有了動靜,一個稚嫩的小嗓子驚喜地向外喊道:“大夫大夫!您快來看!小姐她醒了!小姐醒了!”

不待林宜佳有所動作,那小姑娘又探身將自己的消瘦的小臉探到林宜佳眼前正上方,一雙大眼睛腫滿意喜悅。又盯着林宜佳期盼地問道:“小姐!您記不記得我!您記不記得我啊?”

林宜佳的目光終於集中到眼前這張喜悅的小臉上,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道:“我記得你,你是大妞……”

這是大妞。是慶豐年在去年旱災中救下的孤女。她還有一個妹妹……她曾經稱呼她為“漂亮姐姐”,在當時林家那個風口浪尖上。堅持認為林家都是好人……

她終於到達了慶豐年的莊子上。

林宜佳大鬆一口氣,問大妞道:“我睡了多久了?”

“你受了風寒,高燒昏迷了兩日。”一個溫醇的聲音回答林宜佳道。

大妞聽到來人,立即從床邊讓開,歡喜催促道:“大夫您快給小姐看看!小姐她是不是已經好了啊!”

“大妞兒別急,讓我替你家小姐摸個脈。”來人說罷在床前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着林宜佳笑容溫暖,道:“林小姐,來,把手給我。”

是柳慎之。

原來,她昏迷之前看到的情景,並不是幻象。

“柳先生救了我?”

林宜佳將右手從棉被中移出來,手心向上攤開。她的嗓子啞的難聽,像半濕不幹的柴火。

“機緣巧合。”柳慎之一邊將兩指放在林宜佳蒼白的手腕上,一邊含笑答道:“那晚月色很好,我便想着趁着月色趕路,好早日抵達盛京城安置下來。沒想到半夜老天爺變了臉,說陰就陰了……當時我看到一匹馬上面趴着一個生死不知的人兒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還有些心驚……因為我是大夫,思慮再三放心不下,便追了上去……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林小姐。”

他一向最愛與人為善。

他的醫術給了他許多方便,幫助了不少能幫助他的人。

他真的沒有想過會救下林宜佳。

而這一次,不是幫,是救。

當時,林宜佳高熱昏迷,情形已經十分危險。她衣衫單薄,在風雪交加的野外,再多半個時辰沒人發現,真的會……而她的病又危又急,若不是他本身就是為醫術不錯的大夫,一般鄉野醫生恐怕也救不活她……

他救了林宜佳。林宜佳知道,他很不謙遜地承認了。

“謝謝先生。”林宜佳言語真誠,心中記下了這份恩情。

柳慎之笑而不應,說道:“萬幸林小姐你身體一向康健,才兩日就已經完全退了熱,真是非常不錯。而你是得了風寒,熱一退下,也是算是症愈了。今後用些葯膳補一陣子,就和從前沒有兩樣了。恭喜林小姐。”

“大妞兒,我讓你煮的粥還在嗎?”柳慎之回頭問大妞道。

“在的在的,田婆婆一直在爐子上溫着呢!小姐,您餓壞了吧?我這就去端來!”大妞兒一邊說著話,人已經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林宜佳動了動身體,想要半坐起來。

柳慎之攙了一下她的胳膊,拉過一床薄被替她墊在頸下。他的手溫暖有力,隔着衣服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種熱度,這讓林宜佳微微有些不自在。

“我是大夫。”柳慎之笑的光明磊落,道:“身為大夫,這男女避諱方面就弱了些,還請林小姐不要介懷。”說罷,他又遞給了林宜佳一杯溫水,道:“潤潤嗓子。”

林宜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便接過了杯子,將溫水慢慢喝光了。溫水中應該是兌了少許蜂蜜,有絲絲的甜意。待她用完,柳慎之很自然地將杯子收走了。

“我病重兩日,可有人通知了我的家人?”林宜佳問道。她心中突然湧出一股擔憂。若是她失蹤兩日……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失蹤兩日,消息根本不可能瞞的住!而那兩日的失蹤……在有心人的心中不知道會被揣測出什麼樣子!

更重要的是,她的家人,不知道該有多焦急難安。

柳慎之眼神一閃,嘆息道:“我也不瞞你。我那日將你送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而你那時候情形很不好,我只顧得全力救治,一時忘記了吩咐一聲。而到下午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下了一日的大雪,道路被掩夜路難行,莊子上派出了四個年輕人去了盛京,也估計要在城門外貓一宿,天亮才能進城。你府上得了消息再派人過來,怎麼也得到下午……”

這個時候,大妞兒拎了食盒進來。

柳慎之便道:“無論如何,你用些粥,再歇一歇再說。林小姐你想,若你家人來了以後看見的是身子不錯的你,也會少些擔心不是么?”

林宜佳默默點了點頭,坐直了身體,從大妞兒手中接過了粥碗。

柳慎之沖她笑了笑,走出了房間。

不知道柳慎之是不是在她的粥里加了安神的藥材,林宜佳用了一碗之後,沒過一會兒,就又覺得睏倦之極,昏昏沉沉地又睡著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才睡下沒多久,便有人找到了慶豐庄。

楊廣北臉色青紫,帶着一身徹骨的寒氣飛馬闖了進來,看到柳慎之捧着一本書坐下屋檐下看着一個藥罐子,他眼睛一眯,翻身下了馬,踏上正房前的台階,上了屋檐,在門檻處停了下來。

房門沒有關嚴。

站在這門檻之處,楊廣北能輕易透過一層帷幔之內,那簡樸的大床上安睡的人。房間內不知燃的是什麼炭,味道有些重。但總是比外面溫暖的。

楊廣北沒有踏進房間,而是問柳慎之道:“她病了?”

柳慎之沒有起身,點了點頭,道:“楊公子不必擔心,她不過是風寒,退了熱,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一場急病自然耗費了許多體力,她需要多休息。”

“你救了她,我欠你一個人情。”楊廣北道。

柳慎之笑着點點頭,道:“我的人情倒是不急。只是,楊公子……林小姐被歹人襲擊失蹤兩日,這盛京之人悠悠之口,怕說的不好聽吧?恩,你應該還沒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