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如同上了斷頭臺的死囚一般,一直等到夜晚時分。終於,那首詩還是傳到了重黎的耳朵裡,有人來通報,說祝融神尊在殿中等卿月,讓她早些回去。
卿月抱著赴死的心,回到了朱雀殿。
桌上擺著一壺香茶,一個新桃,卿月進去時,重黎正坐在圓桌前,品著茶,讀著詩,沒錯,就是她寫的那一首。他的表情越是從容淡定,卿月的內心越發慌亂,只見他抖了抖那張紙,冷冷道:“卿月。”
直呼她的姓名,看來今天適合反覆死來死去。卿月哭喪著臉,走到他旁邊,直接跪下:“師尊,徒兒知錯!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他卻連看都沒有看卿月一眼,只漠然道:“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嗎?”
卿月拼命搖頭,跟撥浪鼓似的,重黎又道:“以為現在做這些事,別人都會輕易原諒你嗎?”
卿月還是一直搖頭。他道:“且不談這首詩。我聽聞,你還在眾人之間傳播我不願娶妻之事?”
聽了這話,卿月嚇得手腳發抖,馬上跪地連磕三個響頭,又尷尬又害怕:“師尊對不起!弟子愚昧,以下犯上,不知天高地厚!請師尊責罰!”
良久,上方都只有一片死寂。
卿月聽見茶杯蓋打開之聲,以及重黎輕撥茶水之聲。終於,他緩緩說道:“我不懂你為何要寫這首詩。最後一句,你是怎麼寫出來的?”
卿月被問懵了,迷茫道:“就這麼寫的……”
“你做過類似的夢嗎?”
“嗯……和師尊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所以……”
他又沉默多時,忽而站起來,面朝窗外,推開窗戶。此刻,月色正濃,碧月冷落,一隻紅杏入窗來,他道:“算了,出去吧。”
卿月愣了半晌,不知所措:“您……您不罰徒兒啦?”
“罰抄也沒用,反正你也不會認真抄,還鬧出許多笑話。這次饒了你,下不為例。”
原來,那不是她的錯覺,重黎最近真的變得好溫柔。
卿月高興壞了,猛地跳起來,一個衝動衝到他面前。然而,當他回過頭卿月才發現,自己個子已經長高,到了他的肩膀,不用再仰望著腦袋,像看大人那樣看他。二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正當春風拂過,落紅滿窗,也落在二人的發上,肩上。也是正巧,這萬丈碧光之下,花香滿房,重黎有意無意地看了卿月一眼,額頭間的火紋印記一如蜿蜒的花枝,託著這絕世容顏,成就了一番凌駕於上界的神仙風華。
被他這樣一看,卿月耳根子發熱,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不知該往哪兒看,只小聲道:“謝謝師尊,師尊……師尊待我真好。”
可能是卿月的舉止有些忸怩,讓重黎也有些不自然,他即刻看向別處,道:“還不走嗎?”
“啊,是是是,徒兒這就走啦……”
回去的路上,卿月身輕如燕,這究竟是何種心境,哪番風味?她尋不到答案,只盼夜夜如今宵,心情甚好。
這時,禹玄從不知從哪冒出來,一臉桃花相,走到重黎身邊揶揄道:“我怎麼瞧著你二人之間氛圍怪怪的?”
重黎無心理他。
禹玄又上前一步,“祝融神尊豔福不淺哪。”
這時春風拂過,一股淡淡的花香在空氣中散開,重黎道:“怎的換了香囊?定是你又在哪處留了情。”
禹玄卻絲毫不避諱,淺笑道:“是依米花香,我尋了好久呢。倒是你,留情還不承認。”
重黎瞪了他一眼,剛想開口,禹玄一副‘我懂’的樣子道:“打住,你是為了女媧石,這我聽都聽膩了。”見重黎不說話,禹玄又道:“能察覺女媧石的除了那位,就只有我們四人,你還怕她能有什麼危險不成。這是九重天,魔界之人怎能輕易闖進。”
說來也是,除了魔界的那位。
但就是魔界那位,讓重黎不得不防。
禹玄無奈的聳了聳肩,他雖與重黎最為交好,卻從來看不透重黎的心思,藏的死死的,但是這一次,禹玄希望卿月能夠在重黎的心裡留下真正的痕跡,也好過自己被譴責,折磨不堪。
雪若鵝毛飛舞,傾空而下,周圍一片雪白,望不到邊,好像這就是一個白色的世界。透過雪的視線,隱隱約約看見山間一個唯一的瘦亭,正被白色緊緊覆蓋,亭中人一襲白衣如凡塵謫仙,似要與這漫天大雪融為一體,美,卻美的如此淒涼。
他從亭中走出,白衣墨髮,衣和發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容貌如畫,不似真人。放眼一望,只有他一人,只有他一人走在這大雪紛飛二分世界。
卿月慢慢走近他,如此淒冷的空氣,她看到他嘴角滲著鮮血,是這漫天白色中唯一的硃紅,越走近越奪目,他既是受著傷,也那麼涼薄,拒人於千里之萬。不知何時,卿月的手中竟然拎著一個藥箱,腳步也行動的愈發快,最終停在他身旁。
“大人,您哪裡不舒服?”卿月竟不知道這話是從自己口中說出。
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
卿月麻利地將藥箱打開,“大人,可是內傷?”又將秘製的丹藥拿出來遞給他:“這是我煉製了整整七天的補氣丹,大人您先服下吧。”
他卻還是冷冰冰盯著卿月,她無奈將一顆補氣丹放入自己的口中,道:“大人,沒毒的。”終於,在卿月抬著的手感覺累的時候,他接過了丹藥放進口中。
卿月欣然一笑,“大人,您不用擔心我會害您。我是醫者,行善救人是我的責任所在。”
突然,他站起身,伸出纖長的手指接過飄落的雪花,目光看向遠方,張了張嘴似想要說些什麼。畫面漸漸模糊,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見了,整個冰雪世界開始崩塌,地在顫抖,大雪如層雲一般向卿月湧來。
“啊!!”
她大叫著驚醒,環顧四周,是夢。
卿月拼命喘氣,總算平復下來,夜色涼如水,只記得在崑崙時,她從不做夢,自從來到九重天,各種奇怪的夢都做了個遍。更讓人惱火的是,每次醒來,卿月都不記得夢的內容,若用力回想,便會頭痛欲裂,但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指引她,讓她回到夢境。
已是三更,四周靜的出奇,卿月再無睏意。
推開窗,外面點點星火,她披上外衣來到庭院,華清宮一半環水,這點頗得她意,水草都已探出頭來,卿月心想著,若放進去幾條錦鯉便再好不過。
不知怎的,總聞著空氣的味道怪怪的,讓人頭昏,也就一會兒的時間,卿月的視線開始模糊。腦子還清醒,當她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她想喊叫,奈何張不開嘴,四肢漸漸麻木,跌落在一個人的胸膛之中,沉重的眼皮還在頑強抵抗,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卿月看到了。
看到了朦朧的月光下,泛著寒光的銀色面具。
黑暗處,微虛拖著長長的裙襬走出,紅唇輕啟:“雖不知魔尊與她有何淵源,但今時我幫了魔尊,希望魔尊也信守承諾。”
“孤自有數。”
微虛妖冶的眸子泛著星光,她彎起了嘴角,妖嬈入骨,似最危險可怕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