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山海行》 圏吉

江朔還待要去追孫孝哲,崔光遠卻勸道:“小兄弟莫追,小心中了圈套,孫孝哲、安神威等輩並非叛軍柱石,就算捉住於戰局也無甚助益,不若就隨他去吧。”

獨孤湘道:“崔大夫,你嚇死了安神威,又趕跑了孫孝哲,城內還有別的叛軍么?我和朔哥幫你們一併掃平,奪回長安城!”

駙馬蘇威道:“城內守軍沒多少人,不過安、孫二人而已,安神威是安祿山的內侄,此人沒什么真本領,安賊留他守城,不過因他是至親而已,孫孝哲倒是個硬茬,多虧了兩位相助,不然與曳落河作戰我等死傷必然慘重。”

獨孤湘不解道:“安賊好不容易得了長安城,怎的不派重兵把守……話說,這賊兵十幾萬大軍都去哪兒了?”

江朔忽然緊張道:“領軍大將崔幹佑不在城內……難不成是率軍追聖人去了?”

崔光遠道:“關內古稱四塞之地,四處皆有高山屏障,只要守住進入關中的四個關隘,便無懼長安有失,東面的函谷關、南面的武關早已落入叛軍之手,還剩下西面的散關和北面的蕭關,崔幹佑昨日領兵西去,說是去奪二關,二關若失,關中便成了大號的牢籠,聖人鑾駕可就無處可去了。”

他頓了一頓道:“崔幹佑與崔某同宗,此賊功夫了得,更頗通兵法,他若引兵追擊,隨護的禁軍必然死戰護主,聖人或能逃脫;但若被斷了去路,禁軍軍心渙散,便有敗無勝了。”

獨孤湘恍然大悟道:“因此崔大夫你們要趕緊在城內鬧出些大動靜來,引得崔幹佑回兵。”

她接著笑道:“崔大夫你們可真有意思,既知要拖住賊兵,當初不要投降拼死抵抗不就好了?何苦如此反覆。”

崔光遠苦笑道:“聖人讓我二人留守京師,本當堅守拒敵一死報國,但見到叛軍前鋒的那一刻我們就知道,僅憑我們手上這些個老弱殘兵,這長安城別說一天,只怕一個時辰都守不住,邊令誠提議與其罔送性命不如詐降,正是他獻出了長安城門的鑰匙。”

獨孤湘皺眉道:“又是邊令誠,去歲他進讒言說高仙芝、封常清通敵,害死了二人,誰曾想今日他自己倒不戰先降了!”

崔光遠、蘇威聞言但覺臉面無光,低頭不語。

江朔道:“崔大夫你們假意投降,單等城內守備空虛之時復反,以擾亂叛軍後方,也不為錯,只是崔幹佑得到消息回返長安,你們這些人馬也還是於事無補啊。”

崔光遠正色道:“一來一回便是兩三日,多爭取些時日,聖人可不是多了一分逃脫的機會么,我二人便是身死也也算死得其所了。”

獨孤湘道:“原來崔大夫已經做好了一死報國的準備,倒是湘兒唐突了,我向你賠禮。”說著向崔光遠拜了一拜。

江朔也道:“既如此,我和湘兒也留下來協助崔大夫守城。”

崔光遠擺手道:“不可,不可,我觀小友武功卓絕,得你二人相助本是求之不得,但此刻長安城已是死局,小友何不留著有用之軀以圖來日?何苦玉石俱焚。”

正說話間忽聽一個尖厲的聲音道:“好一個玉石俱焚,崔大夫既知長安城是死局,何不便去?留在城裡等崔幹佑回來砍你的頭又是何苦來哉?”

江朔尋聲望去,見來人中等身材,面目說不上俊美卻也堪稱清秀,只是唇上頜下均無鬍鬚,喉頭扁平,原來是個宦官。

蘇威顯然對那人沒有一絲好感,沒好氣地道:“按賢宦的意思,趕緊撒蹄子跑唄。”

那宦官聽出了蘇威言語中的譏諷,冷冷道:“先時降,此刻跑,都是為了保全爾曹的性命,駙馬怎的不識好歹?”

蘇威切齒地道:“我二人降賊,可不是為了苟全性命,今日一死全節,叫後世知我等忠義之心。”

獨孤湘悄聲對江朔笑道:“這個駙馬沒什么本事,倒有幾分骨氣。”

那宦官道:“若崔有意追擊,禁軍依託堅城尚無把握,野戰只有敗亡得更快!咱家不妨告訴你們,崔幹佑並沒有往西去,他的大軍目下尚未渡過渭水。”

崔光遠道:“此言當真?如此說來……”

宦官接口道:“崔幹佑須臾便到,你們再不走,可就走不脫咯。”

江朔不解地問道:“叛軍不想擒住聖人?”

宦官道:“安祿山舉事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真追上了,殺了楊國忠自不在話下,之後卻拿聖人如何處置?”

獨孤湘哼了一聲道:“安賊想自己做皇帝世人皆知,卻還遮掩個甚?”

宦官搖頭道:“謀朝篡位可沒這么簡單,在收服天下人心之前,安賊只會不斷攻城略地,卻不會對聖人下手的。”

崔光遠道:“此說倒也不錯,只是你既早知崔幹佑不會追擊聖人鑾駕,當初又為何勸我二人投降?”

宦官道:“當時若這般說,你們定然不肯投降,拼命死戰,你二人身死事小,煌煌帝都給你們陪葬豈不可惜?”

江朔心知此人說的不錯,對崔光遠道:“這位賢宦說的不錯,顏杲卿、顏真卿兄弟也是先假意歸降,再尋機舉事,世人又有誰會說二顏名節有虧?此番二位既擾亂了敵軍,又保全了性命,於平叛大業未必不是好事。”

蘇威冷笑道:“賢宦……小兄弟怕還不知道他是誰吧?這位‘賢宦’便是去歲在潼關立威天下的監軍,邊令誠!”

江朔聞言眉眼一立,問那宦官道:“你就是害死了高仙芝、封常清的邊令誠?”

那宦官滿不在乎地一揚頭,道:“不錯,正是咱家……江盟主有禮了!”

江朔頗為意外,道:“你認得我?”

邊令誠一笑道:“咱家雖未見過江盟主,但閣下的身手、年齡,包括身邊的湘兒娘子,想要認出江盟主並非什么難事吧。”

江朔冷笑道:“你既然認得我,那便好,免得到了陰曹地府,閻王問起何人殺你,尊駕答不上來!”

邊令誠不懼反笑道:“咱家留在城中正是為了等江盟主駕臨。”

江朔心中更奇,但不願多做糾纏,喝道:“當初若非你妄言矇蔽聖聽,害死二位將軍,何來今日之敗,推而論之你便是罪魁禍首!邊令誠你可知罪?”

邊令誠毫無懼色,坦然道:“罪魁禍首實是愧不敢當,咱家不過說出了聖人心中所想,就算咱家不說,楊國忠也會要了高、封二人的性命,哥舒翰領兵以來咱家未置一詞,聖人還不是逼著哥舒翰出戰最後慘敗么?”

江朔一時語塞,道:“便是如此,你也是個佞臣,今日我便要為國鋤奸!”

邊令誠冷笑道:“江盟主,咱家所為,往深了說,也是為尊駕你啊,怎得不領情?”

江朔聽他說的越來越離譜,只道是呈口舌之利,怒道:“多說無意,受死吧!”

說著揮掌拍出,江朔實恨此人無故害死高仙芝、封常清二人,雖見他身子纖弱似不會武功,出手時仍運上內力,不料邊令誠竟舉掌相迎。

江朔冷笑一聲:“賊子找死!”也不換招,“啪”的一聲與其對了一掌,江朔出手未留忖量,滿擬將邊令誠立斃掌下,不想掌心傳來一股極陰寒的內力,饒是江朔有神功護體,也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再看邊令誠雖被打得向後飛出丈許,卻丁字步站得穩穩當當,看來未受內傷,他笑嘻嘻地對江朔道:“盟主看咱家這功夫可還行?”

江朔見他武功不弱,反而喜道:“你有此身手那便更好!免得武林同道將來嘲笑江某殺不會武功之人!”

不等邊令誠回話,他猱身再上,江朔內力既強,拳腳功夫得趙蕤真傳更是精湛,世上已罕逢敵手,邊令誠先前接他一掌,實也覺得半條手臂發麻,當下不敢再硬接,變換身法,穿花繞不步與江朔遊鬥起來。

邊令誠的步法自然比不上穿星步的神妙,只是他的速度忒也的快了,身段又似柔弱五骨,江朔的精妙掌法或是打他不中,或是打上了卻又滑開,始終打不到實處。

江朔乍遇強敵,精神反而為之一振,當下心無旁騖,與邊令誠鬥到一處,邊令誠的功夫極盡陰柔,不但內力陰寒,出手也是陰毒無比,插眼、探喉、襲肋、撩陰無所不用其極,但江朔渾然不懼,內力所到之處,將邊令誠的攻擊盡數逼退。

如此劇鬥消耗極大,打了一盞茶的功夫,江朔內力依然充盈,邊令誠卻已見衰竭之相,開始氣息不穩,同時身法也慢了下來,被江朔連中數掌,更覺氣血凝滯,已為江朔的內力所傷,如此不出數合,就算不被江朔打死,也要氣息走叉吐血而死。

就在此時,忽聽獨孤湘喊道:“朔哥小心!”

江朔眼角餘光瞥見白光一閃,他本能的向後一退,定睛一看,竟是李珠兒擋在邊令誠身前,邊令誠一旦得脫,立刻坐倒在地,呼哧帶喘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朔一驚,道:“珠兒你怎會到此?邊令誠此等奸邪之徒,你護他做什么?”

李珠兒不回答江朔,卻轉頭對著崔光遠、蘇威,以她獨有的冰冷的語調說道:“二位,崔幹佑已得到消息,一個時辰之內大軍必至,爾等速速出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