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一株紅柳後面,劉振華把山包後面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你們幾個,給老子滾過來!”
槍收進了槍套,劉振華大聲喊道。
山包後的幾人根本沒有察覺到劉振華已經悄悄摸到了他們的側面,還在那裡鬼鬼祟祟的朝前張望。
“連長,你咋在這啊!俺說怎麼看著看著就沒人了!”
機槍手嬉皮笑臉的說道,身後跟著的幾位戰士中還有小傢伙兒。
“我咋在這?你們怎麼在這!”
劉振華怒罵道。
這會兒才感覺到後脖頸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打了那麼多年仗,哪次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就沒這麼緊張過!
“俺們是來接連長回去!”
機槍手辯解道。
“少給老子嬉皮笑臉的,站好,立正!”
看到劉振華動了真火氣,所有人都收斂了表情,站的闆闆正正的。
“你說,怎麼回事,誰帶的頭?”
劉振華走到小傢伙兒身旁問道。
小傢伙兒眼巴巴的看了看機槍手,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
“你看他幹啥,他又不是你爹!”
“連長,我怕他揍我!”
小傢伙兒小聲說道。
“他敢!他要是揍你,我就槍斃他!你說實話,是不是他帶的頭!”
劉振華問道。
“是……”
小傢伙兒琢磨半時天,終於點了點頭。
“好啊!我才走了多久,能耐就這麼大了?偷懶不幹活兒,還擅自離開墾區!”
劉振華呵斥道。
唾沫星子噴了機槍手一臉。
“連長,現在是休息的時候。而且俺們……”
“休息怎麼了?休息就可以偷摸跑出營地?萬一遇上土匪怎麼辦?遇到狼群怎麼辦?”
劉振華根本不給機槍手辯駁的機會,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大罵。
看日頭,現在的確是休息的時間不假。
這幾人估計放下鋤頭就奔來這裡守著,看看能不能遇上自己和女兵們,連槍都沒帶。
要是有什麼突發情況,完全就是送死的。
這點警惕性都沒有,怎麼能行?
劉振華覺得有必要針對這個問題開一次全連大會,剛好也一併說給新來的女兵們聽聽。
反正都到了沙樑子墾區,也不怕把話說中了嚇住人,就怕這話沒說到,日後出了事情,那可真是連後悔都來不及……
“所有人,目標東邊坡底,跑步前進!”
機槍手剛要跑起,就被劉振華一把拉住。
“以後不許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就欺負小同志,更不許帶著他一起幹壞事!”
“是!連長!以後絕對不欺負小同志,絕對不帶著他一起幹壞事!”
機槍手敬禮說道。
“你也不許幹!別想鑽我話裡的空子!罰你幫女兵們多扛兩個鋪蓋卷!”
劉振華瞪著眼睛說道。
這懲罰倒不如說是獎勵。
機槍手高興還來不及。
從老滿城出發到墾區的時候,他就想多吃多佔,扛了兩把坎土曼。女兵們的鋪蓋卷可比坎土曼舒服多了,讓他扛再多也不累!
“連長,敵人走了嗎?”
說不害怕,實際上還是有些怕的。
趙明霞的聲音都很是忐忑。
“啊,走了,走了!這些都是咱們連隊的同志,專門來接應的!”
劉振華含糊的說道。
要是告訴她們,剛才看到的“敵人”實際上是自己人,不但顯得他這個當連長的沒本事,更顯得這部隊無組織無紀律,讓人笑話。
“來,你們的鋪蓋都給他們,最後幾里路咱們輕輕鬆鬆的走!”
劉振華說道。
本來趙明霞等人還有些疑惑。
畢竟有遇到過土匪的經驗,知道土匪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剛才沒有聽到槍響,也沒什麼其他的動靜,就這麼結束誰都覺得有點奇怪。
不過劉振華這麼一吆喝,所有人卻都把這事拋在了腦後。
機槍手兩個鋪蓋一個肩膀背一個還不嫌多,非要在兩個胳膊下還夾上。最後伸著脖子,讓小傢伙兒給他再掛一個!
算下來他一人就拿了五個人的鋪蓋,跟個駱駝似的。
“同志,你好厲害啊!”
趙明霞看著機槍手誇讚道。
“這算什麼,俺在連裡可是機槍手,幾百發子彈都能扛得起,比你們這些鋪蓋捲兒重多了!”
機槍手聽到有姑娘誇自己,頓時又飄飄然起來。先前捱罵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咳!”
劉振華用力咳嗽了一聲,機槍手聽到連長的聲音立馬反應過來,老老實實地低頭扛著揹包跟在隊伍最後面。
營地外,指導員臉色鐵青,雙手叉腰。
文靜的臉上掛著極少出現的怒色。
“你……”
“指導員!我把女兵們同志們都接回來了!你安排他們幾齣來接應的時間太準時了,剛好大家都走的有點累!”
搭檔了這麼多年的老戰友,剛一張嘴,劉振華就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於是搶先開口堵住了指導員的話。
指導員一聽就反應過來了事情的原委。
這會兒是不對的午休時間。
劉振華不在,連長一個人肩負兩職。
大家都回地窩子裡睡午覺,他把每個地窩子都轉了一圈,發現機槍手還有小傢伙兒幾人不在。
“歡迎歡迎!我是指導員,歡迎大家!”
連長給新來的女兵們敬了個禮。
隨即把機槍手掛在脖子上的鋪蓋拿下,順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機槍手脖子一縮,匆匆繞過指導員,把其他鋪蓋都放在空地上。
“連長,咱們的營房在哪?”
趙明霞問道。
“就在這裡啊!”
劉振華指著面前說道。
趙明霞看了看,眼中全是戈壁灘,哪裡有什麼營房,正要再問時,突然看到許多戰士從地底下鑽了出來,把她嚇了一跳。
“女兵同志,這就是咱們連隊的營房,俗稱地窩子!”
指導員解釋道。
“指導員,我叫趙明霞!”
“趙明霞同志!”
指導員立馬改口。
女兵同志叫起來的確有些彆扭。
“地窩子就是營房,咱們不是還專門寫了個順口溜嗎?”
劉振華說道。
“連長,說給我們聽聽唄!”
女兵們起鬨道,卻是弄得劉振華很不好意思。
“機槍手!說順口溜!”
劉振華一回頭,看到他正在收拾女兵們的鋪蓋,就隨手抓了“壯丁”。
“讓你說你就說,墨跡什麼?!”
看他扭扭捏捏的樣子,劉振華又冒上來了火氣。
平時連裡就數他嗓門大,不用喇叭,自帶喇叭。
這會兒卻又裝起來斯文。
尤其是剛犯了錯誤,現在劉振華和指導員都看他不順眼。
“地窩子好……”
“大點聲!沒吃飯嗎?”
劉振華吼道。
機槍手深吸了口氣,脖子一梗,抬了抬下巴,放開嗓門喊道:
“地窩子好!地窩子強!地窩子冬暖夏又涼!敲著一片戈壁灘,誰知腳下是營房!”
女兵們聽完還未來得及鼓掌,全部戰士們的午覺都被機槍手這一嗓子喊醒了。
跟著就是一陣此起彼伏的“地窩子好……冬暖夏又涼……”
看到新來的女兵們,所有戰士都咧著嘴傻樂。
“都把後槽牙收收,見到新同志都忘了歡迎嗎?!”
劉振華說道。
心想自己怎麼帶出了這麼一群沒出息的兵來……
起義部隊的戰士們沒有湊那麼近,但從他們的眼神中也能看到藏不住的興奮。
“同志們,你們的地窩子都已經準備好了,先把鋪蓋放進去把!”
劉振華不在的這幾天,指導員帶著戰士們去遠處伐了些木材。
女兵們住的地窩子修建的要比戰士們的寬敞許多,因此就需要用木頭當做樑柱用以支撐。
“怎麼讓咱們住進菜窖裡來了……”
“就是……耗子才睡洞裡!”
“這不會塌了吧,要是塌了咱們出不去可咋整……”
一進地窩子,女兵們全都愣住了。
剛才還覺得住在地下挺新鮮,這會兒真看到了,心裡卻又升起各種疑慮。
趙明霞卻是一句話都滅說。
她和劉秀英關係好,兩人的鋪蓋也鋪在了一起。
“好啦好啦,連長和指導員都這麼住,咱麼有啥不行的?”
趙明霞說道。
道理雖然不錯,但眾人心裡還是有疙瘩。
劉振華和指導員聽到裡面傳出來的議論,兩人都是一臉為難。
“唉……苦了這些姑娘了!”
劉振華嘆了口氣說道。
“老劉,這也不怪你。現在全新 疆條件都這樣!我一個在南疆墾區的老鄉,前幾天稍信來說他們那裡連地窩子都挖不了,全是沙子地。一鐵鍁挖出去,好幾鐵鍁湧過來。每天晚上都是露宿,早晨起來都能被風沙埋掉半個身子。”
指導員的話並沒有讓劉振華好受些。
南疆太遠,中間隔著一道天山,他夠不著也看不見。
但眼皮子底下,那些新來女兵們真實的抱怨他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再怎麼說發揚革 命精神、奉獻精神,她們都是些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有些人或許在舊社會里吃了些苦,但現在這種苦完全不同。
那會兒是社會黑暗腐敗,人民們的日子沒有盼頭。現在豔陽高照,但她們卻義無反顧的來到這寸草不生的戈壁灘上進行生產建設。
劉振華覺得在某些方面來說,自己不如這些姑娘們。
或者說他還是沒能把這些姑娘們當做真正的戰士,所以不忍心用戰士們的標準來要求。
何況一開始連隊的戰士們也牢騷滿腹,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後勤部和李處長大鬧一通?還在司令員宣讀主 席命令時,舉手問了好幾個問題。
“先不說這個了。借來的人怎麼樣?”
劉振華晃晃腦袋問道。
總是叫朱有福等人“起義部隊”,劉振華覺得會影響團結,顯得自己和他們始終有隔閡。
“還挺穩定,就是朱有福昨天受了點輕傷。”
指導員說道。
“他怎麼了?”
劉振華追問道。
“和他一個連的,有個小戰士只顧著低頭開荒,揮坎土曼的時候他正巧從這小戰士身後走過,把額角砸破了。”
指導員回答道。
“嚴重不?”
劉振華臨走前,水渠塌陷,朱有福和劉振華一起跳進冰水裡堵地穴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誰料到他沒凍出個好歹,反倒是被自己人用坎土曼把腦袋打破了!
“當時血流了不少,但用水洗了洗髮現沒傷到骨頭,就皮肉上開了個口子。今天上午我給他批了半天假,讓他好好休息休息。”
指導員說道。
“來的姑娘裡剛好有個培訓過的衛生員,一會兒叫她卻看看。咱們這裡缺醫少藥,吃的東西也沒什麼營養,別回頭小毛病出個大問題。”
劉振華說道。
地窩子裡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指導員提前讓人把爐子都燒的通紅,上面還擺著個大鐵盆,盛滿了清水。
趙明霞和李秀英等人鋪好鋪蓋便從地窩子裡鑽了出來。
“怎麼樣,地窩子還舒服吧?爐子燒了好一陣了,是不是暖烘烘的?”
指導員問道。
的確是不冷,但要說多好,誰也說不出來。
劉振華擔心朱有福的傷勢,也沒顧上多和女兵們客套,直接對李秀英問道:
“連裡一個戰士受傷了,麻煩你看一看。”
李秀英沒想到自己一來就有了任務,剛好還是她的專業。
結束衛生培訓後,李秀英還從未給傷員包紮過。
在團部的時候,滅耗子、改造水車,都是趙明霞領的頭。兩人雖然是好朋友,但在工作中也有你追我趕的勁頭。
這會兒聽劉振華說有傷員,當即興奮了起來!
“連長,我還帶了消毒水和繃帶,等我去拿!”
朱有福今早聽到起床號醒來後,就覺得不太舒服。
腦袋重,身子輕,一睜眼天旋地轉,還有些噁心。
想著喝點水再躺會兒就能好點,結果卻沒有任何緩解,劉振華進了地窩子他都不知道。
“連長,他在發高燒!”
李秀英一摸朱有福的額頭,滾燙滾燙的。
燒著爐子還裹著杯子,朱有福身上都沒有一滴汗。
“發燒?你有退燒藥嗎?”
劉振華問道。
李秀英搖了搖頭。
“連長,傷口化膿了。他應該是傷口感染導致的發燒!”
朱有福昨天自己用布條簡單的包紮了下傷口,連消毒都沒有。
坎土曼天天挖地,不知道上面沾染了什麼細菌,導致一夜之間傷口潰爛化膿。
在戰場的時候,劉振華就見過有的戰友沒被子彈打死,卻是死在傷口感染上。
朱有福還傷在了腦袋,肯定情況更加嚴重。
“我先用消毒水給他清洗下傷口,連長趕緊想辦法弄些涼東西來,最好是冰塊!他的體溫要是降不下去,繼續這麼燒,很容易燒壞腦子!”
李秀英說道。
要是放在半個月前,遍地都是冰雪,輕而易舉就能弄來。
可現在地面已經開化,只有山根下的背陰出興許還有沒融化的積雪。但那山看著近,真要去的話一天都回不來。老鄉們常說的“望山跑死馬”,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