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華一連從伙房挑了十來趟水。
“這些女娃娃真能用,這麼多水夠我全連用半個禮拜了!”
“汽車上顛了一天,姑娘家的本來就愛乾淨。你以為都跟咱們似的?”
團長張雄偉說道。
“對了,你是不是和一個姑娘鬧得有點不愉快?”
劉振華想了半晌,卻是被團長這話弄得一頭霧水。
“沒有啊!”
“咋會呢?”
“沒有?”
團長張雄偉聲調提高了八度。
“李隊長都給我說了!”
“桂香大姐說啥了?”
劉振華傻愣愣的問道。
“說你叫這些姑娘們女娃娃,看不起似的。然後有個姑娘不服氣,和你爭辯了兩句,你也不理。現在有不少人都覺得你倚老賣老。”
團長張雄偉解釋道。
“團長……這……”
別說面對姑娘的爭辯他解釋不出來。
這樣的事情,就是面對著自己的老團長,他也有口難辯。
不過劉振華已經知道團長說的姑娘是誰了。
當時乍一眼看到這些女兵們,只覺得年紀太小……和他腦子裡想象出來的女兵根本不一樣!
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竟是就被趙明霞聽了去,現在還弄成了自己“倚老賣老!”
“北方的姑娘性子都剛烈,尤其是山東老區的。老話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些姑娘剛來不久,還在興頭上,覺得自己啥都行,啥都能幹!你說他們是娃娃,這不是給他們潑冷水嗎?算了,給你講這些你都不懂……女孩子的心思自己抽空多琢磨琢磨!”
團長張雄偉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說道。
劉振華聽樂了。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
團長也是個老光棍!
據說當年參軍前,家裡給說好了一門親事。
但他為了參軍幹革 命,沒能顧得上成親
這一走,就是十幾年。
等安穩下來,老家託人稍信來說,那以前說好的媳婦兒,早就嫁了別的人家,孩子都生了三個,全都能幫襯著家裡幹活兒了!
好在當時舊社會的親事,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人就見過一面,更談不上感情。
嫁了也就嫁了。
能有好日子過,說明自己出來幹革 命就不虧!
當初不就是為了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有好日子過?
老百姓的好日子,不是說每天大魚大肉,躺著不動也能不愁吃穿。而是農民有地種,商人有貨賣。各司其職,各得其所。
但最重要的,還是娶了媳婦生個娃,這樣一個家才算是家!
團長張雄偉為了別人能有個像樣的家、過好日子,沒少流血。結果到頭來,卻是把自己耽誤到現在。
四十好幾的人了,和姑娘家說的話到沒到十句都說不準。
“團長,你要是懂就多說說唄,給咱上上課!以後遇到這樣的情況也好處理不是?”
劉振華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逗團長。
團長張雄偉瞪了他一眼,說道:
“學這些幹什麼?又不是舊社會的花花公子,成天把眼珠子和心思都放在姑娘身上。咱們是革 命的隊伍,現在在勞動生產戰線上戰鬥!你也是個老兵了,搞不清重點!”
人一尷尬,就容易藉著崇高的理論給自己臺階下。
團長也不例外。
“閒著沒事去幫廚去,今晚有好吃的!”
團長張雄偉忽然狡黠一笑。
一聽到好吃的,劉振華飛快的跑到團部食堂,看到李桂香大姐已經擼起袖子在幹活兒。
兩人打了個招呼,劉振華便鑽到伙房裡,朝老班長問道:
“今晚有啥好吃的啊!”
“嘿嘿,你自己到後面去看!”
伙房後面是團部食堂的工作人員開闢出來的一塊菜地。
現在還不到種菜的季節,只能荒著。
劉振華繞過去一看,發現荒地上竟然有一隻白白的大肥羊!
見到劉振華,就開始“咩咩咩”的叫個不停!
“羊?!”
“哪來的羊?”
劉振華驚呼道。
“團長用自己的津貼跟老鄉買的。”
老班長回答道。
“這麼肥的一隻羊……老班長準備咋做啊!”
劉振華嚥著口水說道。
自從到了沙樑子墾區之後,他一口肉都沒吃過。
上次從起義部隊借人時搞得歡迎會,雖說開了點罐頭,但他也只吃了些罐頭肉湯煮的白菜和蘿蔔。至於裡面的肉,全都分給了新來的起義部隊的戰士們。
“你想咋吃?”
老班長笑著問道。
“你肯定是紅燒啊!紅燒的肉最香!或者烤,這裡老鄉們不都喜歡烤羊肉嗎?”
劉振華說道。
新鮮宰殺的羊肉,用皮牙子醃製後,用紅柳枝穿好,放在火上,只撒些鹽粒子,殺殺水汽。什麼孜然、辣椒麵,都不用放,吃進嘴裡全都是羊肉的清香!
“一看你就不會做飯!”
老班長說道。
“不對嗎?”
劉振華強行把自己的精神從烤羊肉串裡拉出來問道。
“不管是什麼肉,紅燒還是烤,好吃不假,但就變少啦!團部上下這麼多人各個都是大肚漢,還有新來的女兵們。要是按你的法子做,塞牙縫都不夠!”
老班長說道。
“那怎麼吃?”
劉振華著急的問道。
“當然是清燉了!還能熬出來一鍋濃濃的肉湯,再往裡煮點白菜。你想想該有多香?”
老班長回答道。
劉振華的腦袋裡立馬從烤羊肉的畫面變成了清燉羊肉湯!
大塊大塊的羊肉,在醇香的肉湯裡,被鍋底的氣泡頂的不斷翻身,直到把那肉燉的軟爛離骨。
這樣的一碗羊肉湯,要是來一大碗,能美美的過上半個月!
“行了,別想了,晚上就能吃到。你也不會做飯,這裡幫不上忙,和團長說話去吧!最近政 委外出學習,團長一個人在團部也挺無聊的。”
老班長說道。
劉振華點點頭,就往食堂外走。
迎面碰上趙明霞好而幾個女兵姑娘們一起,拿著鐵鍁。
“你們這是幹什麼?”
劉振華問道。
“我們聽說團部食堂裡鬧耗子,所以來幫忙滅耗子!”
趙明霞說道。
“滅耗子?”
劉振華重複了一遍。
團部的根基是沿用了以前的老房子,已經有許多年頭了。
耗子在牆縫裡還有放地上早都安了家,趕也趕不走。經常把儲藏的冬菜啃的亂七八糟。
檯面上、櫃子裡,都能看到耗子活動的痕跡。
剛才就有一隻耗子鑽進了女兵們營房,直接跳到人腿上,把一個年紀小的姑娘幾乎都要嚇哭了!
趙寧霞不害怕,操起手邊的笤帚就把這耗子打了出去。
隨後又找了幾個同樣不怕的戰友,一路跟著耗子,發現它鑽進了食堂裡。
六七寸長的大耗子早就不怕人。
被趙明霞從營房裡趕出來後,還沿著牆根大搖大擺的散步。小眼珠子瞪的溜圓,向人挑釁。
每當趙明霞舉起鐵鍁要打過去,將其拍死時,它卻又跑的飛快。
到處都是它打出來的洞口,隨便一鑽就沒了影子。
“是!我們要把團部的耗子消滅!不然等以後它一定會禍害我們開墾出來的農田!”
趙明霞說道。
“話是不錯。但你們靠鐵鍁,怎麼滅了耗子?滅耗子得用耗子藥,這玩意兒現在迪化市裡都沒多少。”
劉振華說道。
耗子這禍害他們早就見怪不怪。
部隊駐紮在老滿城時,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吱吱吱”的叫聲,聽著比開會還熱鬧。
“不需要耗子藥,在老家的時候我和我嬸子就滅過耗子!”
趙明霞說道。
也不和劉振華多解釋。
從伙房的老班長那問清了鼠患最猖獗的菜窖在哪裡後,便帶著其他幾個姑娘要去一探究竟。
劉振華好奇的跟在後面,想看看這幾個“女娃娃”是真有本事,還是光有嘴硬。
菜窖和庫房連通,地面撲了一層芨芨草和葦子杆。
趙明霞掀起一片,下面就是土層,已經被耗子鑽出了一條條耗子洞。
受到驚擾,整個菜窖裡頓時響起一片“吱吱吱”的叫聲。
“有了!”
趙明霞直起身子說道。
“什麼辦法?”
劉振華追問道。
“你看這些耗子活動的地方,就是這層土地。我們把這地下大約一尺左右的土地給它攪個亂七八糟。這樣把它們經營了多年的老巢徹底剷除,肯定就能把耗子都趕走!”
趙明霞說道。
“有白灰嗎?”
趙明霞緊跟著又問道。
白灰就是石灰,可以防蟲害,自然也能驅趕老鼠。
“把這些草簾子都掀掉,挖地一尺,然後把這些土全部運出去。要是有白灰的話,拌上之後再填回來,夯實,重新鋪上草簾子,就差不多了。沒有白灰的話……爐膛裡的爐灰應該也行!”
劉振華聽著覺得有門!
找來老班長一商量,他也很是贊同支持。
耗子的確也讓他們頭疼不已……
但苦於人手不夠,也沒有時間。
團部的庫房菜窖雖然不大,但挖地一尺也是個不小的動靜。
“這還不容易?咱們來了一百多人!都叫來一會兒就幹完了。”
趙明霞說道。
老班長和劉振華都拿不定主意。
女兵們可是寶貝疙瘩。
而且剛到團部,還是客人!
團長都自掏腰包去買了一頭羊回來,哪有能讓客人幹活兒的道理?
劉振華趕忙跑到團長處。
“這些姑娘們勞動興致很高啊!”
團長張雄偉高興的說道。
“好,我同意她們這麼幹!但你一定要保證她們的安全,絕對不能出事,磕了碰了都不行!”
劉振華這命令接的很是沉重……
幹活兒,磕碰是難免的。
何況不少女兵身材矮小,鐵鍁拿在手裡太長,用的不順。
“這才是真要琢磨的事啊……”
劉振華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趁著他去給團長彙報的功夫,趙明霞已經回到營房動員了一大半的女兵們前來參加滅鼠行動。
剩下的有些是還不習慣這裡的環境,但更多的是害怕耗子。
女兵們分工合作,一張張的把倉庫和菜窖中的草簾子掀起,拿出來,又一擔擔的從伙房中挑來爐灰,堆在食堂門口備用。
挖土先從倉庫的最東邊幹起。
隨著鐵鍁下挖,不斷地有碩大的老鼠躥出來。
趙明霞等人見一隻打一隻,然後一筐筐地將地面以下一尺多深的黃土運到後院的開墾出來的菜地裡。
眾人鐵鍁揮動,短短幾分鐘內,竟打死了十幾只耗子!
劉振華也拿起鐵鍁,加入挖土的隊伍中。還刨出了一窩粉紅色、掛著細細的絨毛蜷縮在一起,剛剛下出來不久的耗子仔兒。
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女兵們才剛剛把黃土清運完成。
“團長,是不是延遲開飯?”
老班長已經宰了羊,羊肉燉在鍋裡,咕嘟咕嘟的湯水伴隨著香氣從伙房裡冒出去,周圍一里地都能聞見。
但趙明霞和劉振華等人因為在庫房和菜窖,地勢低,硬是一點味兒都沒聞到!
食堂外,在忙著拌土回填的女兵們聞到了陣陣肉香,不由得使勁的吸著鼻子。但她們裝的裝,運的運,沒有一人停手喊餓。
按照趙明霞說的比例,把相當數量的爐灰拌和在挖出來的泥土中,再重新運回倉庫和菜窖裡,用夯砸實。
“地沒有鋪平啊!”
女兵們沒有經驗,加之提前也沒有水準儀來測量,菜窖的地面被回填的土弄成了高低不平。
“用這個就行!”
劉振華從食堂裡找來一把長條木凳,憑著多年的經驗,帶著女兵們一起把地面鋪得平平展展。
“劉連長真厲害!”
姑娘們誇讚讓劉振華笑的合不攏嘴。
看著好幾個才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姑娘……..剷土之餘相互間還說點玩笑話,沒有一點兒對辛苦工作的抱怨,更沒有一絲絲的懈怠。劉振華感動之餘,還夾雜著一種欣慰和自豪。
“報告團長,我們已經把菜窖的耗子洞全部清理乾淨,但倉庫的還沒有幹完!”
趙明霞說道。
“先吃飯,剩下的交給他們就行!”
團長張雄偉指著劉振華還有團部機關的幹部和戰士們說道。
“我們吃完飯就繼續幹!”
趙明霞想了想說道。
前面因為暈車吐了一大通,肚子裡早就空了。
尤其是上來之後聞到了肉香之後,更是覺得自己連鐵鍁都拉不動了。
團長張雄偉讓把所有積攢下來的柴火全都拿出來,堆放在中央。
“現在幾點了?”
團長問道。
“八點半剛過!”
食堂的老班長回答道。
“差不多把火點起來吧!”
團長張雄偉命令道。
今晚他別開生面的弄了個“篝火晚會”來歡迎新來的女兵們。
這還是他去買羊時,老鄉給他出的主意。
本地老鄉一有重大節日或是遇上讓人高興地大喜事,就會點燃一堆篝火,圍著又唱又跳,開心到後半夜。
“班長,你是咋知道時間的?”
趙明霞看老班長手上也沒帶著手錶,但卻能精準的說出時間,不由得奇怪的問道。
還不等老班長回答,一旁的李桂香大姐笑著讓她和自己一起去伙房端菜端飯。
原來老班長是在準點時刻將太陽的影子在伙房的灶臺上劃一條線。
只要有個三、四個準點標記,再作一些均分,一個個免費時鐘就有了。
當然隨著季節的變化,這個時鐘還須作一些平移、變間距的微調。
平日裡老班長就靠這個自制的“日晷”,從沒有耽誤過一次飯點。
篝火眾人的臉頰烤的紅彤彤的。
傍晚風沙大,女兵們圍坐成一個圓圈,用背抵擋著風沙,手上再捧著熱騰騰的羊肉湯,一點都不覺得冷!
她們卻沒有注意到,整個團部的幹部和戰士。包括團長在內,碗裡都只有肉湯和白菜,見不到一顆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