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耕隊的戰士們把糧食基本的都打撈了上來,但那些副食品,早就不知道被衝去哪裡了。
劉振華用手掂量了幾下,大概有個二十多斤的樣子。省著點吃,這麼多人還是能堅持幾天的。
“營長,咱們今天吃點啥?”
小傢伙兒問道。
一下情況有這麼大的變化,小傢伙兒有些手足無措。
再加上他的行軍鍋還在蘆葦蕩裡漂著,沒能拿回來。即使讓他做飯,也沒有工具。
“小傢伙兒,我不是答應你了嘛!別急,我現在就去給你撈回來!”
袁隊長說完,就再次下水朝著蘆葦蕩裡游去。
機槍手拿著望遠鏡,高聲喊著,給袁隊長指明方向。
蘆葦蕩裡水深水淺不一樣,但下面都是淤泥,袁隊長也不敢踩下去……害怕陷進去,拔不出來。
“拿回來了!”
袁隊長上岸後高舉著行軍鍋,把它交給了小傢伙兒。
劉振華命令道:
“就煮粥,然後往裡放點鹽。煮上一大鍋,不稠不稀的那種,夠咱們吃兩頓!”
不論何時能得到救援,都得把現有的物資精細化利用。每天節約出來一頓飯,按照一天兩頓的標準,兩天之後就能多堅持一天。目前四周都是大水,也開展不了工作,同志們消耗不大,一天兩頓飯雖然吃不飽,但還是能頂住。
趙明霞聽劉振華安排了伙食之後,主動找到他,說道:
“營長,我們女兵本來就飯量小。現在只需要看護著油料,根本不用動彈,餓都不會餓,一天吃一頓就足夠了!”
她是想把更多的糧食保存下來給還需要去路基對面搶救拖拉機的戰友們留著。
劉振華沒有同意趙明霞的意見,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
“都一樣的標準,執行命令吧!”
說罷便轉頭走開,給袁隊長以及機耕隊裡水性好的戰士分配農具。他們得揹著鐵鍁和坎土曼過河,不然光憑兩隻手,就算把指甲磨禿了,也沒法修出一道防洪堤壩來。
劉振華自覺游泳水平還算不錯,因此自己背了兩樣。正準備下水,負責瞭望觀察的機槍手突然高喊道:
“營長,那是個人!”
腦子裡已經開始規劃該怎麼修築堤壩的劉振華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下意識反問道:
“啥?什麼人?”
機槍手回答道:
“就是前面看到的那個黑點,這會兒漂近了,能看清十個人!”
劉振華心裡咯噔一下。
當即揭開揹包帶。
固定在身後的一把鐵鍁、一把坎土曼,當即掉在地上,邁開腿就衝到了機槍手身旁,拿過望遠鏡朝那方向看去。
“營長?”
劉振華觀察了好一陣,機槍手都沒有耐心了。
“是個人!還是咱們的同志!”
“啊?”
機槍手不可思議道。
“你沒看到他身上的軍裝嗎?”
劉振華反問道。
機槍手說道:
“上面都糊了一層泥巴,我看不出顏色!”
劉振華把望遠鏡遞給他,說道:
“你看領口的邊緣,這種領子,還有漏出來的顏色,哪裡會是老鄉的衣服?是軍裝!”
機槍手又細細看了一陣,發現的確如此。
“會是誰啊,營長?!”
劉振華心裡已經有了判斷,但還不好說。
不確定事情說出來,只能增加大家的焦慮。
不過當務之急除了搶救拖拉機之外,又多了個救人。
“袁隊長!”
劉振華決定和袁隊長兵分兩路。
由他們機耕隊先行泅渡過去,在拖拉機前,靠近路基的位置,挖一條排水溝。讓淤積的洪水能排走到戈壁灘遠處,慢慢滲透。這樣一來,拖拉機輪子大、底盤高的優勢,還能多堅持堅持,給後續修建堤壩贏得些時間。
袁隊長重重的握著劉振華的手,說道:
“劉營長,你放心!這裡你負責救人,那裡我負責救拖拉機!而且就這麼近的距離,咱們互相都能看到,不會出什麼問題!”
劉振華點點頭。
對於拖拉機,他著實是個門外漢,比起機耕隊的同志來說差遠了。即便一起泅渡過去,也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不如在這裡想辦法儘快救人。
“衛生員!”
李秀英應聲喊道。
劉振華問道:
“你能不能判斷那人還活著?”
李秀英用望遠鏡看了會兒,有些為難的對劉振華說道:“營長……一動不動的,距離又遠,我判斷不出來。但是……”
“但是什麼?”
劉振華催促道。
焦急之下,他語氣很是嚴厲,把李秀英嚇了一跳。
“但是……長時間泡在水裡,會導致體溫快速下降,也會導致死亡!醫學上叫做‘低體溫症’。”
趙明霞回答完,劉振華心裡有些猶豫。
望遠鏡中能看到,是因為倍鏡的緣故。實際距離,離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大概在八百米開外。
這樣的距離,幾乎都到了步槍子彈的殺傷力邊緣。再加上蘆葦蕩中淤泥、雜草橫生,很容易牽絆住腿腳,到時救人的人有需要的別人來救,那不成了添油戰術?這種方法無論在打仗的時候還是勞動生產,都是大忌!
劉振華之所以讓趙明霞判斷那位同志的死活,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決心。如果衛生員用專業的眼光,判斷出那已經是一具屍體,劉振華則不會再組織力量,冒險營救。
雖然是自己同志,但相比而言,還是活人更加重要。
等水退了,再去找到這名戰友的屍體,好好掩埋,就算是悼念了。
打仗的時候,劉振華有無數次這樣的精力。
整整一個排的戰士,待衝鋒號響起時,左右的戰友都已經犧牲很久……跳出掩體和戰壕的,寥寥無幾。
若是打了勝仗,還能有充裕的時間打掃戰場,埋葬戰友。
但要是輸了,就只能丟在那裡……再悲痛也沒有用。
當年抗戰打游擊的那些年,哪道山樑上、嶺子裡,沒有幾個英魂的?
趙明霞看到劉振華猶豫,登時著急起來,跺著腳說道:
“營長,趕緊救人啊!就是死了,那也是咱們的戰友,不能就這麼漂著沒人管啊!”
劉振華凌厲的目光像子彈一樣射過來。
如此堅毅、剛強的眼神,趙明霞從未見過,根本不敢與之對視……她低下頭,是不是偷偷瞄一眼,發現劉振華的眼神有些朦朧,隨即眼眶微微一紅。
“營長!我看到他動了!”
機槍手大聲說道。
劉振華一把搶過望遠鏡,看到那人飄在水上,但右手食指的確是在微微抖動,像是抽搐一般!
“快,救人!”
劉振華放下望遠鏡,立馬下了命令!
但臨時營地的剩下的戰士裡,只有小傢伙兒和劉振華會游泳。女兵班倒是有幾人自告奮勇,可劉振華卻不同意讓女同志去冒險救人。
“嗨呀……!”
機槍手因為自己不會游泳,懊悔不已……竟是急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發什麼瘋?留著力氣,拆房子去!”
劉振華呵斥道。
“拆房子?”
機槍手剛答應,一想又覺得不對勁。
營長怎麼會叫拆房子?
裡面還放著油料,拆了房子油料怎麼辦?
趙明霞也不解的問道:
“營長,為啥要拆房子啊?”
劉振華已經動手把當做牆面的蘆葦杆扯下來了一大塊。
一邊解釋,一邊繼續撕扯:
“用這房子的木頭,紮成一個筏子,划水過去救人。這樣最保險,也最穩妥。萬一發生了意外,起碼不會把去救援的人再搭進去!”
房子是用榆木做的框架,頂上的橫樑加上立柱左一個小木筏是足夠了。
劉振華本想用葦子杆做一個筏子,但葦子杆浮力有限,而且做起來更加浪費時間,不如拆房子來得快。
“那要是再下雨咋辦?油料可都在裡面!”
趙明霞所說的也是劉振華最擔心的地方。
不夠他剛才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天色。
目前頭頂的雲,剛好是一道分界線。陰沉的地方已經基本過去,隨風向吹來的雲顏色淺淡,應該不至於下雨。再往那邊看,顏色又厚重了起來。不過等它來到頭頂上,估計天已經黑了。也就是說,至少還有五六個小時的時間不用去擔心下雨對油料的影響,所以劉振華才決定先拆了房子救人。
但這樣做最冒險的地方就在於誰都不能完全決定天氣的走向,尤其是開春的戈壁灘,可以說是屬狗臉的,說變就變!
“我們只要儘快把人救回來,然後在黑雲到來前把房子重新蓋起來,就不怕雨了!所以要抓緊時間,爭分奪秒!”
這麼一解釋,趙明霞也明白了過來。
她讓女兵班的戰士們把油料全部從屋子裡搬出來,然後用外套、鋪蓋等罩住那些裝在臉盆裡的油料,這樣即便有小雨也不怕,棉衣的吸水性很好,足以抵擋。同時還能避免拆房子時的木屑、揚塵、砂石等掉落進去。
臨時營地中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
只有小傢伙兒一人蹲在旁邊的空地上,重新壘砌了個灶臺,正在煮粥。
剛剛泅渡到路基那邊的袁隊長等人,看到劉振華他們竟是在拆房子,覺得不可思議,提高嗓門,喊了兩聲。
“救人!”
“什嘛?”
雖然能彼此看見,但聲音若是稍微小點,還是互相聽不清。
劉振華乾脆指了指木頭,然後做了個捆紮的動作,又指了指遠方的蘆葦蕩!
這下袁隊長卻是看懂了,對他高高的豎起了大拇指,隨後也開始分配任務。機耕隊的戰士們每人一段兒,開挖洩水渠。
“嘿嘿……”
劉振華瞥了一眼正在傻笑的機槍手,問道:
“你笑個啥勁兒?”
機槍手回答道:
“營長,你發現沒有,拆房子特別爽快啊!咱蓋起來的時候多費勁,拆掉反而容易的多!”
劉振華嘆了口氣,回答道:
“是啊……搞破壞當然容易,建設肯定難!”
機槍手體悟到了營長這句話中不同尋常的意味,也收斂了笑容,嚴肅起來。
藉著這句話,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以前的崢嶸歲月。八年抗戰,三年解放。自己所在的部隊,“生在井岡山,長在南泥灣,轉戰數萬裡,屯墾在天山!”一路披荊斬棘,歷經滄桑,不就是為了建設起一個更好的新中國,一個更好的新疆?
小到一個房子,大到一個墾區,甚至一個國家,其中的道理是不變的。
“教導員那天叫了我個詞,叫高樓大廈!”
劉振華抱著一根拆下來的樑柱說道。
“是啥意思啊營長。”
機槍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問道。
“意思是,樓特別高,一層一層的,能把你脖子都看酸了!”
劉振華自己也半懂不懂。
他知道高樓的意思,但大廈卻解釋不出來。反正這輛放在一起,估計都是差不多的,自己沒有胡說八道、不懂裝懂就行。
“脖子都看酸了,那這房子不是要蓋到天上去?”
機槍手仰頭看著天說道。
劉振華放下木頭柱子,歇口氣時也抬頭看向了天,嘴裡自語道:
“是啊,以後我們就要蓋那種能頂到天上去的房子!”
若是那些反動派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定然要笑死他們……自己還住在地窩子裡,能有個木頭樑柱就是最好的房子,卻是還做白日夢,想著要把房子蓋到天上!
總共拆下來十幾根木頭,長度都較為一致。
在場的事兒都不是建築師,所以蓋房子的時候,除了屋頂留了一定的傾斜角度,為了防止積水外,其他的牆面包括地面,幾乎都是正方形的,無形中給扎木筏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女兵們已經用葦子杆搓出來不少繩子,再加上眾人的揹包帶,很快就把竹筏紮了起來。
劉振華讓機槍手把筏子推進水裡,自己拿起一把鐵鍁,當作槳,就要上去。
“營長!讓俺去吧!”
機槍手雙手死死的鉗住劉振華的胳膊,讓他動彈不得。
“你個旱鴨子,逞啥能?把手放開!”
機槍手卻不依不饒的說道:
“有木筏子,不下水,誰去不是去?而且俺勁兒大,一把就能把那人拉上來,還是讓俺去吧!”
劉振華沒耐心和他在這裡掰扯。
當即調轉手裡的鐵鍁,用木棍的那頭朝機槍手的胳肢窩狠狠搗了一下。
機槍手又痛又癢,手中的力道登時鬆了……劉振華趁機一躍而上,鐵鍁在水裡左右各劃拉了幾下,木筏子就漂出去好幾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