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華作為三人戰鬥組的突出部,先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別的,是他突然覺得自己兩個膀子疼得厲害……像是用刀子割肉一樣。
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剛才挖土填滿坑洞的確是費了很大力氣,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按照規律,都該是第二天才有反應,不至於來得這麼快。
疼痛越發劇烈,劉振華的胳膊開始抖動,連帶著鐵鍁都抖動不止。
機槍手一臉凝重地看著劉振華,嘴巴張了幾次,欲言又止。
相比於他對劉振華的關心,對面的“敵人”可沒有這種同情。反而齜開了牙,高高地仰起頭,彷彿是在嘲笑。
“我當時說得沒錯吧!”
劉振華忽然冒出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機槍手聽得雲裡霧裡。
“營長,啥話沒錯?”
劉振華解釋道:
“冰峰底下遇見的狼就是這幾隻,我不是說它們還會來?現在果然來了!”
機槍手並沒有聽到劉振華說過這話。
但他還是附和著點了點頭。
實際上劉振華也沒有說過這句話。
在頭狼一聲狼嚎召喚其他野狼撤退時,曾和劉振華深深對視了一眼。這種想法就是那一刻從劉振華心裡發出來的,他沒有對旁人說起過。
“營長,你要是不舒服就在後面指揮!小傢伙兒,照顧好營長,這群畜生俺來應付就行了!”
劉振華剛才的話音都沒什麼底氣。
不斷加劇的疼痛讓他的神經都有些麻木。
而麻木就意味著遲鈍。
遲鈍輕則受傷,重則送命!
但他怎麼會同意讓機槍手一個人衝過去冒險?當即緩緩搖了搖頭拒絕機槍手的莽漢行為。
根據劉振華剛才說的,他也認出了這幾隻野狼的確是先前遇到過的。特別是其中的頭狼,它左側的頭頂上有一塊毛色和其他地方有明顯的差別,還較為稀疏。
那一夜,藉著火光,機槍手看得很清楚。甚至回到墾區營地的時候,和戰友們吹牛都不忘提起這個細節。
“營長,它們看著比咱還狼狽,估計沒啥戰鬥力了,俺一個人能行!”
機槍手仍不甘心。
劉振華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點。
除了頭狼還保持著精氣神以外,其餘四隻野狼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耷拉著腦袋。還有一隻似是斷了條腿,被頭狼牢牢地護在身後。
這場洪水遭殃的不只是人,連野獸都沒能倖免於難。
動腦子想了半時天,劉振華突然發現自己膀子的疼痛好了不少。扭頭看到小傢伙兒還在繃著勁,一臉嚴肅,開口勸慰道:
“別緊張,咱們有優勢!”
小傢伙兒聽到營長的聲音,前傾的背部略為舒展了些:
“營長……這就是狼嗎?”
沙樑子墾區剛成立的時候,大營地晚上經常能聽到狼嚎。外出上方便時,那聲音彷彿就在耳邊,小傢伙兒也曾聽到過好幾次,不過從來沒見到過樣子,便也沒那麼害怕。
後來隨著營地漸漸步入正軌,野狼也主動做出了退讓,很久都沒有再聽到過動靜。現在猛然見到了這群畜生兇狠的樣子,小傢伙兒的腿肚子都有點抽搐……
“是啊,就這樣子。跟條大狗一樣,你老家應該也養狗了吧?”
小傢伙兒點點頭。
如此一比,倒是覺得沒那麼可怕。
農村為了看門護院,家家戶戶都養狗。有些土狗個頭極大,的確是看上去和野狼有幾分相似。
“那營長,它們怎麼會來這裡?”
先前劉振華和機槍手的對話小傢伙兒也聽到了耳朵裡。
但冰峰距離這裡可是距離不近。
野狼這樣的群居猛獸都有自己固定活動的領地,一般不會這樣長途跋涉。
劉振華解釋道:
“還是因為洪水的關係。”
這次因為大雨,爆發了融雪性洪水,最先影響到的就是山裡和山腳下。這些野狼的領地定然是被洪水破壞,以至於無處可去,所以才湊巧來到了這裡。
那隻被頭狼護在身後的受傷的野狼,說不定就是被山上洪水衝下來的石頭砸斷了腿。
“頭狼不會貿然出手,那隻瘸腿的不算,三對三,咱們手裡還有鐵鍁,絕對的優勢!”
劉振華說得十分篤定。
實則是為了給小傢伙兒提氣。
三人站在原地已經很久,冰冷的積水讓三人的腳踝刺,腳趾麻木。劉振華讓三人原地活動,不然萬一對面的野狼徑直撲過來,他們反應若是慢了幾分,那一口下去可真得掉塊肉!
但同時也讓他們倆動作幅度不能太大,不能讓頭狼覺得他們準備發起攻擊。
面對這群已經很是狼狽,估計還空著肚子不知餓了多久的畜生,消耗戰是最明智的選擇。
最好是能用忍耐力逼退他們,這樣起碼能保證己方不會有任何損失。
臨時營地中的同志們也發現了這裡的狼群。
趙明霞和李秀英作為去過冰峰的勘察隊隊員,第一反應還是驚心不已……袁隊長見狀,準備組織機耕隊的隊員帶上槍過來支援,卻被劉振華組織。
他讓臨時營地在保證油料安全的情況下,生一堆火,希望藉此能讓野狼的精神防線崩潰得更快些。
可惜這次劉振華失算了……
四面都是水。
冰冷的水……
連野狼身上厚厚的皮毛都能被凍透。
它們已經無路可退,更無處可去。
所以對這生氣來的火,沒有多少懼怕。
頭狼更是判斷出,這火堆和它們中間還有不僅是距離,而且這之間的距離全部都是水。火光映照在眸子裡,但卻無法造成實質性的危險,因此沒必要害怕。
在凍餓交加之下,這些野狼甚至還克服了血脈中對火的恐懼,反而覺得火光所帶來的溫暖感覺,讓身體很是舒服。
天光又黯淡了不少。
即便有火光的支撐,最多還有一個小時就會完全黑下來。
到那時,優勢就會完全調轉。
劉振華三人在沒有能夠實質性利用的火與武器的情況下,將不再佔據任何主動。
“咱們背後是水,所以這群畜生也不會自己往下跳。咱們先左右試探下,看看有沒有機會從旁邊包抄過去!”
挖掘機是天然的屏障。
但現在停放在那裡的挖掘機,和劉振華三人是面對面,頭對頭,根本無法有效地利用。
如果能在不激起狼群應激反應的情況下,從旁側迂迴過去,就可以藉助拖拉機的當做掩護,和野狼進行周旋。這樣即便拉近了雙方的距離,但也把目前的對峙狀態變成了近似他們所極為熟悉的“白刃戰”。可以在還有落日餘暉的時候,儘快結束戰鬥。
幾輛拖拉機之間大概有兩米多的間隔,剛好符合能揮鐵鍁的空間距離,因此劉振華覺得這個方案是可行的。
“營長,俺這邊先試試?”
機槍手位於劉振華的左側。
按照戰鬥力來論,本該是這樣。
現階段對應到打仗裡其實跳過了火力偵察的步驟,直接進行火力試探。機槍手作為尖兵,既不能暴露戰略戰術目的,還要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儘可能地吸引火力,摸清對方目前的想法意圖以及部署。
但劉振華卻沒有按照常理出牌,反而選擇從右邊開始。
小傢伙兒既興奮又緊張。
新兵訓練結束之後,他就被分配到了後勤上。炊事班俗稱火頭軍,雖然崗位重要,但上陣的機會著實沒多少。加之他在渡江戰役時幹過之前的工作,對能夠衝鋒陷陣戰士有種由衷的羨慕。
現在營長讓他打頭陣,一時間竟是有些手足無措,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腦子裡還在回想當時見到的打仗場景,覺得衝鋒該伴隨著衝鋒號才對。然後四面包圍著喊殺聲,氣勢洶洶地將洶洶地將敵人一舉擊潰!
“營長,還是俺來吧!”
機槍手壓低聲音說道。
劉振華輕輕叫了一聲,小傢伙兒冷不丁大聲回了個“到!”
這一嗓子喊得對面頭狼身子一抖,其餘的四隻包括那隻瘸腿的在內,全都做出了攻擊姿勢。
劉振華沒有發火,極為和氣地說道:
“別慌,你先等等。等它們情緒安定一些,你就先朝右側平移,同時目測距離和防衛。你的任務就是帶著我倆繞一個半圓,從右側靠近到拖拉機旁邊,然後你的任務就結束了。”
說完,劉振華又轉頭看向機槍手:
“等小傢伙兒差不多到了預定位置,你就立馬穿插過去。到時候由咱們兩人並排推進,依託拖拉機對把這群畜生打疼,打怕!”
機槍手吐了口唾沫,目光兇狠地盯著那隻頭狼說道:
“就它們那小腦瓜子,俺一鐵鍁能給它拍碎!”
劉振華厲聲說道:
“只要把它們驅離就好,不要想著滅殺!”
機槍手詫異地問道:
“為啥啊營長,留著這些禍害後面再來咋辦!”
劉振華何嘗不知道這個後果?但要是把這些畜生逼急了,它們一定會爆發出超乎尋常的戰鬥力。自己這邊沒有武器,還帶著小傢伙兒這樣毫無經驗的新兵蛋子,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在行動前,他最後一眼是看向了天邊的模糊的太陽。它在無限接近地平線的地方,散發出自己僅剩的餘熱。不知怎麼回事,劉振華突然覺得空氣中充斥著燥熱。舔了舔嘴唇,舌頭上傳來的觸感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血腥味他自己能嚐到,野狼便也能聞到。
實際上,空氣溫度下降的速度要比水快得多。夜晚的戈壁灘和白天相比溫差巨大,這些冰冷地說在相對之下反而會變得暖和!
此刻水面已經開始騰起溼氣,在不高的空中團成一塊一塊的,像是一道若有若無的壁壘,讓視線變得更加渾濁……
前方目力所及之處,除了一輛輛冰冷的拖拉機外,無論是水面還是戈壁灘,都能和遠處的天際線相連,沒有盡頭。少數的丘陵,也沒有了什麼起伏。所有的地勢在蔓延開來的洪水之下,都變得極為平緩。讓本就沒有樹木、灌木缺少的戈壁灘上連荒草都被吞沒了存在的痕跡。
小傢伙兒沒有得到的命令中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這代表著他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心理建設。
一個人的強大往往是不依靠外在的。
不是他把手中的武器握的有多緊,抑或是他槍膛裡的子彈有多少,火力有多猛。更多的是取決於他心中到底有多少果敢與決絕。
這樣的強大很多時候是在一瞬間形成的,但在時間充裕的時候,小傢伙兒還是覺得多想想比較好。
他不知道自己也和營長做出了同樣的動作——看了一眼在今日即將熄滅的太陽。
隱隱之中,他的心裡升起一團火。
太陽好死不活的吊在那裡陰沉地燃燒著,但小傢伙兒心中的火卻異常蓬勃!和他一樣年輕,和他一樣生命力旺盛!對未來有著無限的憧憬,同樣也對眼下的危急時刻有著絕對必勝的信心!
終於,小傢伙兒邁開腿,踏出了第一步。
劉振華看到他並未按照自己所說的,朝旁側先進行平移。
在視覺上,平移雖然移動了身形,但和野狼之間保持的距離卻會緩緩增加。
對於這種聰明的畜生來說,移動身形只會讓它們保持警覺,但並不會直接發起攻擊。因為最直接的威脅來自彼此之間的距離。
唯有縮短的距離才會讓它們選擇孤注一擲,魚死網破。
好在這一步小傢伙兒邁的並不多,足以彌補回來。
劉振華和機槍手還保持著徑直。
除了注意和狼群之間的距離外,他們更要全神貫注地保持彼此之間的距離。既要充分利用間隔形成戰鬥隊形,還要提防不能給這群畜生可以利用的空當或是機會!
畢竟雙方都很清楚,僵持只是暫時的,只有徹底消滅另一方,或是讓一方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內,才能算是絕對的安全。
小傢伙兒微微放低了身形,似是在揹著什麼重物一般,兩側肩胛骨高高聳起,脖子耿直且奮力前伸著。
第二步卻是比第一步還要艱難!
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錯誤。
巨大的懷疑和恐懼形成一個不透風的殼子,把他牢牢地套在裡面……沒有劉振華那樣豐富的經驗,小傢伙兒很難自行冷靜下來,也不知道這個錯誤完全是可以修正的。
直到他手中的鐵鍁猛然掉落在水中,濺起的水花撲在他臉上,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但頭狼身後那隻瘸推得的野狼卻是在鐵鍁濺起水花的同時,用其餘的三條腿用力蹬地,向著小傢伙兒高高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