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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正南淡淡搖了搖頭道:“罷了!未免你疑我,我可以先告訴你,那份陰結渤海的名單究竟藏在何處......你附耳過來罷!”

蘇凌點了點頭,笑道:“你就不怕我聽完之後,萬一不答應你這兩件事呢?”

審正南仰天大笑道:“蘇凌,你那赤濟之名豈是虛名乎?何況審正南已然是將死之人,你真就忍心誆騙於我?莫要多說......附耳便是!”

蘇凌將耳朵湊到審正南近前,審正南壓低了聲音道:“審某平生最恨背信棄義之人......當年我創建渤海魍魎司,便立志要將那些背主的貳臣賊子們,刀刀斬盡,刃刃誅絕!……只是,可嘆……正南再不能提刀矣!我告訴你那東西在哪裡,你可要牢牢記住,那上面的人,皆是死有餘辜,你一個都莫要饒恕他們!那名單就在......”

審正南說完,似乎害怕蘇凌記不住,又重複了一遍,這下,蘇凌想記不清都不成了。

待他說完,蘇凌方一笑道:“你可見過名單?可還記得那名單上有哪些人么?反正這玩意早晚都是我的……你可否稍微透露一點啊?”

審正南搖搖頭道:“那東西便在那匣中,我主對它極為重視,更是由我親自將那東西藏匿起來......我主就在身邊......我雖有幸看到那東西的模樣,但上面到底開列了誰的名字,我卻是一個都不清楚的......”

他又淡淡笑道:“蘇凌啊,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誠如你所言……那東西早晚是你囊中之物,到時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至於你想要往上面添上誰的名字,或者抹去誰的名字,也都隨你不是?”

說著,審正南眼神灼灼,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蘇凌頷首笑道:“如此便多謝你了......只是那玩意兒我怎麼處置......便不勞你費心了!”

蘇凌聳了聳肩膀又道:“好了,現在還是講一講正事罷,你要我幫你做兩件事,到底是什麼,蘇某願聞詳情!”

“其一,我不管你如何幫我了結......我主之營地在北,渤海亦在北......那個我魂牽夢縈的北方,審正南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回不去了......”

審正南的臉上一陣黯然。

他的聲音驀地變得鄭重起來,聲音也大了一些道:“我乃北臣,年輕之時,便隨我主南征北討,浴血奮戰......那北方,那渤海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溶入了我的心血......無論如何,我當須面北而死,以全北臣之節也!生,已然難入渤海,死,亦當魂兮歸來!”

蘇凌心頭一顫,對眼前的審正南莫名的生出一絲敬重之意,點了點頭道:“你放心,這件事我定遂你心愿......全你臣節!”

審正南聞言,又朝着蘇凌鄭重的一躬道:“蘇凌,多謝了……拜託你了......”

蘇凌也鄭重的與他對拜。

“第二件事......”

審正南說到這裡,眼中忽地騰起一股濃重的殺意,眼神灼灼地望着蘇凌,一字一頓道:“蘇凌啊,我要你替我殺個人!”

“殺人?殺誰?咱們可是說好的,我不幫你做危害丞相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丞相本人,還有他的文臣武將......”蘇凌一臉無語,連連強調。

審正南搖搖頭道:“自然不是蕭元徹陣營的任何一個人......我要你殺的這個人,乃是我主陣營中的人......”

蘇凌有些驚訝,抬頭看着審正南,見他神色嚴肅,殺意陡升,並不像開玩笑。

蘇凌無奈地點點頭道:“你先說說要我殺誰吧......現在兩軍交戰,我真的要去殺那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審正南苦笑搖頭道:“蘇凌啊,你莫不是開玩笑么?戰爭的形勢,我知,你亦知也!我主到了如今地步,可還有半點勝算么?......”

蘇凌擺擺手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殺進渤海城......誰也不敢說就是穩贏......”

審正南點了點頭道:“時刻保持警醒......難得啊!蒼天助蕭不助沈,此等大才,卻未曾為我主所用......遺憾!遺憾!”

審正南嘆息一番,神情又鄭重道:“我要你殺的這個人,便是殺他千次萬次,都不會屈枉了他!若不是我……早晚必取他性命!因為,他早就該死!”

“是誰?”

“長史郭塗!你可殺的?”審正南緩緩吐出這個名字,眼中的恨意和殺意越發的濃重起來。

蘇凌一臉恍然之色,卻還是搖頭淡笑道:“那可是你們渤海的長史,文臣之首!沈濟舟心中的大功臣,你為何如此恨他,更要在臨死前還想着殺了他?莫非你們之間有深仇大恨不成?”

審正南冷笑一聲道:“此等小人......我從不招惹,以免惹得一身騷......我與他之間半點私仇都沒有,有的只是家國大恨也!郭塗誤主,更誤我渤海大好江河也!此等小人,就不該活於世上!早就該死!”

審正南說到此處,鬚眉皆炸,怒滿胸膛。

蘇凌點了點頭道:“你放心,讓他多活幾日,就是你不讓我殺他,我也饒不了他......”

審正南這才點了點頭道:“你可記住你答應我的,定要將他殺了,謝罪於天下!否則,蘇凌,我變成厲鬼,也會回來找你的......”

蘇凌後脊樑有些發涼,擺擺手道:“不用不用......你好好安息便是......”

審正南又正色道:“事成之後,提着那小人的頭顱,到漳水之畔,祭奠於我,我方可安心也!”

蘇凌點了點頭道:“蘇某答應你,絕無差池!”

審正南點了點頭,緩緩轉身,走回那堆雜草上坐好,用手攏了攏散亂的髮絲,又整理了一番衣衫,並不回頭看向蘇凌,平靜地喃喃道:“時辰到了......蘇凌勞你送我上路吧!”

蘇凌搖頭嘆息了一陣,知道在說些規勸他投降的話也是徒勞,他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道:“審正南......大晉有祖制,刑不上士大夫也......若給你三尺白綾,也是逾矩......你非皇室,又非天子賜死......”(大晉祖制,白綾賜死,皇室或天子所賜,其餘者不可也,當然自縊者另算)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蘇凌緩緩吟道。

“我敬重你......這裡有酒壺,亦有酒卮......審正南,你何不嘗嘗這美酒的滋味呢?”

說著,蘇凌俯身在那酒卮上輕輕地彈了一指。

“當——”

清脆的聲音,瀰漫開來,傳向死牢的黑暗之中。

牢中的燭光,似乎也同時緩緩地跳動了幾下。

說罷,蘇凌轉身踱步,輕輕地走出牢門,並未將牢門關上,只站在牢門之前,仰首望向蒼穹。

死牢一角的天空,今夜竟顯得從未有過的漆黑。

身後,響起了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審正南平靜地起身,緩緩地將酒卮和酒壺拿在手中,望着北面高牆上的窗欞。

那眼神,似乎要穿過這高牆,一直看向北方,看向渤海。

慘白的月光,灑遍他的全身。

有淚,緩緩划過他的臉頰。

但聽得他緩緩吟道:“錚錚數十載,巍巍滿白頭。卻向北方死,可銷萬古愁!......”

他喃喃地吟了數遍,忽地凄涼地仰天大笑起來。

蘇凌緩緩閉上眼睛,並不催促於他。

“審正南今日死也......”

蘇凌的耳邊傳來審正南一聲凄愴的呼喊。

“咣當——”

一聲沉悶的聲響,卻彷彿狠狠地撞擊在蘇凌的心上。

蘇凌知道,那是審正南飲了毒酒之後,酒卮從他指尖滑落,墜於地上的聲音。

這一聲,戛然而止。

這一生,戛然而止。

一切歸於無聲的死寂。

蘇凌仍舊負手望着黑色的蒼穹,良久,一動未動。

終於,他緩緩開口,聲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聽得清楚。

“蘇凌......恭送審先生歸天!”

說完,蘇凌再無留戀,再無停留,大步的朝着死牢外走去......

............

蘇凌走出死牢,抬頭看向蒼穹。

月色凄迷,疏星幾點。

他這才如釋重負般地緩緩舒了口氣。

一旁早有陳揚等候在那裡。

他其實等得十分着急,生怕裡面出現什麼意外。

若不是蘇凌有話,不准他入內,怕是他早就衝進去看個究竟了。

“公子......事情辦妥了......?”

蘇凌點了點頭道:“已然辦妥了......”

他又朝着陳揚努了努嘴道:“我交給你的事情,你可辦妥了?”

陳揚撓撓頭道:“弟兄們都很賣力氣......不過一時之間上哪裡找那些玩意兒......大家都儘力了,我看也差不多了,再搬過來一輪,便足夠用了......”

蘇凌點了點頭道:“弟兄們都辛苦了......你把他們的名字都記清楚了......他們無條件的信任咱們,咱們也不能不管他們的死活......”

陳揚聞言,頓時滿臉感激道:“陳揚代弟兄們謝過公子了......”

蘇凌擺了擺手道:“加緊些......天就快要亮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喏!”

蘇凌說完,並不逗留,大步的朝着一旁的深巷之中走去。

片刻之後,蘇凌的身形完全與深巷的黑暗融為一體,再也分辨不出來了。

只有死牢外緊張而有序,不時響起的腳步聲,更影綽綽的看到好多的獄卒都在搬運着什麼東西。

蘇凌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生怕這最後一步出了什麼岔子。

他躲在深巷的暗處,暗暗地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

差不多了......時辰正好!

便在這時,死牢之外,忽地有人接二連三地大聲呼喊起來道:“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接二連三,無數驚慌的呼喊,劃破了寂夜上空。

蘇凌眼中,有烈焰飛騰,熊熊燃燒。

熊熊火焰,瞬間燒了起來,頃刻之間,整個死牢方圓,一片火海。

烈火怒焰,映在蘇凌的眼中,亦燒在他的心上。

“一切都化為焦炭瓦礫了......那便算作了結了吧......”

蘇凌自言自語,緩緩回頭,朝着火海的反方向緩緩的走去。

身後,火光衝天,將那黑暗的夜色,燒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