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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以後,在香水星河酒店餐廳同時接待近百桌、上千位客人也能做到有條不紊的時候,楊宇佳的記憶偶爾會翻到開業當天的那一頁。

那天中午一共來了兩桌客人。酒店沒有打開業廣告。倉促決定,根本沒有時間打廣告。能打廣告又能怎麼說?說香水星河酒店某月某日隆重開業!括弧:僅二樓餐廳。笑話,有這樣開業的嗎?

楊宇佳看見整個酒店管理層幾乎都來了。總經理來了,部門經理們也來了。他們站在一邊看。看菜出不出來;看服務員們像無頭的蒼蠅到處亂串;看廚師們像熱鍋上的螞蟻。而他們個個一副產房外即將要做爸爸的男人像:比生娃的人更着急。

楊宇佳那時還不認識萬虎。也不認識市委周副書記。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得到消息的。他們是香水星河酒店的第一批客人。也是後來香水星河酒店最忠實的客人。

歡迎。歡迎光臨!

萬虎第一腳踏在地毯上時,下意識地收了一下腳。

他從二層電梯口走出來,還以為踩到了什麼不該踩的東西。紅底黑花紋地毯給人的腳感是厚厚的,軟軟的。看上去新簇簇的。讓人不忍心去踏。踏上去有一種奢侈感。

萬虎瞬間被“店大”了一下。當然這種瞬間的,旁人根本沒法察覺的事,在史料中幾乎可以忽落不計。過道是一段跑馬廊。欄杆邊的兩把帶扶手的靠椅上坐着兩個人。其中一人兀地站起來叫了一聲萬總。

他毫無表情地點點頭,沒有答話。在香州認識他萬虎的人太多,想巴結他的人有的是。

他裝着剛才自己的心電圖沒有任何異常波動的樣子,在過道的扶手邊探頭向下看了看。下面是他們剛剛走過的大堂。有幾個工人在給假山前的枯水池裡安裝射燈。旁邊一個孱腰翹屁股的瘦子,拿着磚頭一樣的大哥大在跟對方敞開嗓門講廣東話。

跟在萬虎後面的周副書記也下意識地看了看腳下。他是見過世面的人。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北京、上海高星級酒店的餐廳都是鋪的地毯。

他提醒萬虎說,小心碰頭。萬虎抬頭望望頭前的梁底,又舉起手去觸碰,估計只有一米八的高度。

在正對着電梯口的不遠處,萬虎看到一個半人高的小圓台旁邊站着兩個身材高挑的女孩。一個穿一件紅花錦緞旗袍;一個穿一套緊身黑色西裝。她們正關注着電梯口。就像等待萬虎一行人的到來已經很久。

這種過分地關注讓萬虎突然感覺手腳有些不適。他看見西裝女孩在旗袍女孩耳邊說了句什麼。旗袍女孩連忙動身迎了過來。又像忘了什麼慌張地折回去,在小圓台的屜子里找出一個小夾板,把它抱在胸前重新迎上來。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八位。萬虎應了一聲。周副書記補充說,給我們一間大點的包房。

面帶微笑的旗袍女孩往裡邊做了一個手勢說,這邊請。

萬虎注目數了一下,整個二樓好像只有四個包間。旗袍女孩告訴他,在咨客台背後還有一間小的。倒是包間外的中廳足夠寬大。天花被分隔成九塊凹型吊頂,每塊中央掛一盞方形水晶吊棒吸頂燈。每盞燈有九個燈泡,把整個高度有限的中廳照得通亮。人走在下面能明顯感到燈光的熱度。

旗袍女孩打算把客人帶往一個叫鄉村人家的包間。西服女孩在一邊說,把客人帶到芳草廳看看。旗袍女孩回話說,他們只有八個人。

萬虎問:哪個包間最好?

旗袍女孩說,芳草廳大。帶沙發和卡拉OK。但最低消費要一千二。

萬虎不滿地說,你是怕我們出不起錢?說著扭頭去尋芳草廳。

小鬼,跟在後面的周副書記夫人說,你們這個價位都趕上武漢的高星級酒店了。

小鬼旗袍女孩只是回頭笑笑,沒有正面回答。

不好回答的問題,就乾脆不要回答。她雖然不知道說話的人是什麼身份,但她能聽得出這是見過世面的人。她又聽見同行中有一個長得人高馬大的人附議說,這個價格在春花酒樓可以吃十桌了。春花酒樓以前是香州最好的餐館。

馬科正和王翰坐在二樓跑馬廊欄杆扶手邊的椅子上聊天。見王翰兀地起身跟人打招呼,還一臉討好的諂笑。又見那人大尾巴羊子一樣不理不睬。望着那人瘦小的背影,馬科小聲問道:這人是誰?

王翰近身低語說,這人你都不知道?他可是香州紅黑兩道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們香州前任市委書記林霄是他的姑父。

哦——他就是萬虎?!馬科再回首看時,只見萬虎一行已經進了芳草廳。

芳草廳:十四位帶玻璃轉盤的大圓桌;潔白挺括,垂到地毯的新檯布;繁多的,頂着具有衝擊力光斑的各式白瓷餐具和玻璃酒杯;另有組合沙發、茶几、電視機、卡拉OK音箱一應俱全。拉開窗帘,露出整堵的落地玻璃牆,就像一幅寬銀幕電影。放眼看去:近有車來車往、路人百態;遠有楊柳依依、波光粼粼。

一個穿着傳統中式花布女裝的服務員進來點菜,拿着一本印刷精緻的點菜單和酒水單。

請問喝什麼茶?

萬虎對菜單上的菜不熟悉,推給周書記。周書記一看,說怎麼都是些粵菜?

服務員微笑作答說,粵菜是我們的特色。

周副書記搖了搖頭,照着菜單點了幾個菜。有的菜有,有的菜沒有。服務員抱歉地說,真是對不起,今天我們是第一天試業,有些原材料還不全。

周副書記和氣地笑着:你們這沒有那沒有,這菜叫我們怎麼點?這樣,你們看有什麼拿手的,不缺的,幫我們安排一個菜單來。

一會服務員拿一個菜單回來,周副書記看了看,遞給萬虎。說我看還行。

萬虎沒看。說我不懂這個逼,您說行就行。

今天是萬虎做東,潘總買單,請周副書記夫婦吃飯。

潘總叫潘高,是萬虎的結拜弟兄,生意上的朋友。原來在市建委機關上班,後來下海,成立了一家工程公司。主要承接政府方面的大小工程。

潘高長得高大壯實,很有官樣。說到某某大領導,總是直呼其名,再在名字的後面加上同志二字。比如林霄同志,謝澤同志。給人的感覺是他來頭不小。

萬虎坐了餐桌的主位,周副書記和夫人分別坐在萬虎的兩邊。周副書記是自己開車來的,沒有帶秘書,也沒有帶司機。只帶了他的愛人。

他愛人是一個有品位的中年女性。男人們說話她很少插嘴,總是含一雙笑眼在一邊看着聽着。

況且陪客都是萬虎社會上的朋友。這些人都跟萬虎一般年輕。他們一身黑衣,很少講話。偶爾說出一兩句話來,也是粗俗嚇人。

點菜單傳給了廚房,就等上菜。萬虎問站在門邊垂手而立的服務員:穿旗袍的是你們的迎賓員?

服務員回答:是我們的咨客。

見萬虎有些茫然,周副書記說,咨客就是迎賓員。

那個穿黑西裝的呢?萬虎用手比划著說,就是腦後扎一個短辮,剛才站在咨客旁邊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