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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明顯感到了一些變化,黃雲天上管理公司例會的次數比以前多了。而且每一次來都要找他們的不是。

我剛才上樓的時候看見地上到處是煙頭,老李你們是什麼管理水平?他人還沒落座,把手中的黑色公文包往桌子上一丟,惱着臉嘣出一句話來。

待他坐了下來,拉開公文包的拉鏈,邊從裡面掏出手機和茶杯邊說,老李我跟你說,你們不要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今天這個事,扣除你個人本季度的獎金。

管理公司的獎金是拿兩邊酒店的平均數,馬科知道,再怎麼少,李非一個季度也有幾千元。正當他懷疑這話只是隨口說說還是當真時,就見黃雲天用指背扣了扣吳寧安面前的桌面:我的話你給我記錄下來,通知財務部執行。

吳寧安堅決地回了一聲:好的,董事長!

他埋在本子上的頭還沒來得及抬起來,又聽見黃雲天在繼續說,如果讓我再遇到今天這種情況,那就不是光罰幾個錢這麼簡單了的。

吳寧安想問,後面的話也要記上嗎?終究沒敢問,便也一字不差的記上了。

處罰一個季度的獎金,黃雲天說得極其輕飄和隨意。正是這種輕飄和隨意,才能給李非足夠的羞辱。在天平的尊嚴一端,與這種輕飄和隨意等值的是一錢不值。

關於老李的稱謂,剛開始黃雲天只是在私底下使用;接着是偶爾出現在工作場合;再接着是出現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

如果不帶負面情緒,稱呼什麼都無所謂。偏偏他總是用不耐煩和嫌惡的口氣。這讓李非聽來,就像聽到髒話和罵字一樣不舒服。

李非總是檢討自己,檢討自己哪裡還做得不夠好。他不知道,黃雲天事事都要挑他的毛病,拿他的錯,目的就是為了把他搞得威信掃地,直至把他掃地出門。

吳寧安起身給黃雲天續水,臉上有一種同仇敵愾的嚴肅。他要用這種嚴肅表明,自己和黃雲天是堅定地站在一起的。他的態度就是自己的態度,他的意見就是自己的意見。

場面上默然無聲,看看李非那張木然的臉,黃康華心底生出許多悲哀來。曾幾何時,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豪氣。真所謂龍游淺水,虎落平陽。

黃雲天處罰的事由是管理不到位,這種事由讓李非深感羞愧。

管理公司在萬宇大酒店後面的一棟三層老樓辦公,為了節省開支,管理公司沒有安排專人保潔,而是讓酒店的PA工代為定時清掃。因為常有外來辦事的人員出入,地面偶有少量煙頭紙屑之類。遇到這種狀況,李非都會隨手用紙巾包着撿拾起來,再扔到垃圾桶里去。他自己這樣做,也要求所有的內部人員這樣做。他們把這叫着補位。

黃雲天把極少的煙頭誇大為滿地是煙頭,並以此大做文章,讓他有苦說不出。錯就是錯,不好就是不好——沒有任何借口,細節決定成敗——要你節什麼約,誰要你節約了?

每次看見黃雲天進門,李非就會立刻起身給他讓位。把自己的主位讓給他,讓所有人起身依次挪一位。

黃雲天從來不管會議到了什麼進程,只要他一到,會議就成了他的主場。而且動不動他就發火,很容易動怒。批評人不留一點情面。這時,他又為另一件事發起火來:

我問你們,為什麼開業的一批廣告印刷品至今不給人家結賬?不等任何人回答,他緊接著說,是誰給了你們這麼大的權力!嗯——?不給好處就不給人家辦事,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馬科你說說,你們財務部為什麼不給人家付款?馬科早被黃雲天一陣狂轟濫炸嚇蒙,慌不擇言地說,是營銷部沒有簽字。

是不是你,謝大總監?黃雲天轉向謝罕。

謝罕是一個崇尚士大夫精神的人,心裡根本不吃黃雲天這一套。他眉頭緊鎖,兩臉漲得通紅,拒不作答。只是被黃雲天再三催促,才爆出一句:請您不要逼人太甚!

如果說黃雲天先前像在嚇唬小貓小狗,多少還有一點戲弄的味道。現在小貓小狗張牙咧齒,虎噴虎嘯,冷不丁把他嚇了一跳。他稍作鎮靜,更加怒火中燒:我就逼你了!你像會死的,你想怎麼樣?

請您不要——不要用這種流氓口氣跟我講話!謝罕一時氣急,說話竟有些結巴。我為什麼——為什麼不給他簽字,我想他應該——應該已經跟您說清楚了。到底是誰得了供應商的好處,不顧公司的利益,我想您應該比我——比我更清楚!

不管黃雲天在上司,在領導,在老闆面前如何猥瑣,但在下屬面前,他絕對是一言九鼎,說一不二。沒有人敢跟他不高興,更不用說跟他頂嘴。今天謝罕如此放肆,差點把他氣昏。他“砰”地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用手指着門口咬牙切齒地說,你給我滾!

李非見事情鬧大,趕忙出面勸解。這時,謝罕已經站了起來,他收拾好面前的幾張表格,合上他那16K的筆記本,把鋼筆掛在筆記本的黑色膠皮上。

在低矮的會議桌跟前,他個子有些顯高。以至於在收拾這些東西的時候有些勾背,鏡架也有些下墜。

最後,他把手機疊在筆記本上拿在手裡,移開擋在身後的椅子,直起腰來,扶正眼鏡,向李非幾個看了一眼,——淡然地,沒有任何錶情地看了一眼,英勇就義一樣地昂首向門口走去。

沒有人勸他留下。沒有人敢勸他留下。儘管他們知道這一走意味着什麼。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謝罕亂糟糟的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兩個字:辭職!他拿起筆來寫道:

我主動提出辭職,並不是因為我在工作中有什麼過失。我自信自己是清白的,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汪氏,對不起自己職業操守的事。我只是不願意與某些人為伍,眼看着一個好端端的企業被搞得烏煙瘴氣而無能為力。

但是,如果任何指鹿為馬,胡作非為的人以為做盡壞事可以不受懲罰,那就錯了。時間——只是時間問題。

我相信那一天並不遙遠,以至於我毫不費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被趕出汪氏的那天,一定會比我現在更慘。

辭職信一氣呵成,寫得酣暢淋漓。他準備直接親手交給黃雲天,而不是由李非轉交。他不想看到李非因為他的事受牽連。想到黃雲天看他這封辭職信的狼狽像,他心裡竟然泛起一絲快意。

但能夠就這樣走嗎?這樣汪氏將可以不付任何代價。因為是主動辭職,他將拿不到分文的補償。這樣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就在他遲疑的幾天時間裡,他接到了一份崗位變動通知書。他被免去銷售總監的職務,調到員工食堂做主管。工資級別隨新的崗位調整變動。

他沒有想到他們會來這一出。顯然,誰都知道,要謝罕接受這種屈辱的安排是不可能的。那麼他唯一的出路是辭職。如果他提出辭職,公司就可以按自動辭職處理,不給分文的補償。

獻上這麼一條妙計的是吳寧安。這妙計一經提出就得到了黃雲天的讚許。既可以趕走謝罕,又不需承擔任何代價。但他們偏偏遇上了謝罕這麼一個喜歡較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