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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單薄的李小姐用兩手撐在桌面上,從座位上艱難地站起來。她兩腿軟得不行,拿着投標文件的手也在發抖。

作為中建公司的代表,她要在香水星河酒店項目的招標會上宣讀標書。

她和她的另外兩個同事——他們三個技術員,已經為這份文件在香州忙碌了一個月。三個人中,她是唯一能講普通話的。儘管她講的只是貴州普通話。而她的兩個男同事講的貴州話,香州人根本無法聽懂。

他們主要的競爭對手是省建公司。此刻,省建公司的代表們談笑自若,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他們此前在香州已經有一處工地在建。一頭牛是放,兩頭牛也是放。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多放一頭牛而已。

現場還有市建公司的兩位代表,他們表露出一種輕鬆的拘謹。他們是沒有抱希望,只抱着學習的態度而來,自然沒有壓力。

他們本應該是這次招標會的主角。或者說根本不用招標,這個工程就應該由他們來做。他們的羅局長曾經跟他們拍過胸,沒得問題。但胳膊擰不過大腿,最終羅局長還是沒能頂住市裡的壓力,違心地同意了甲方項目公開招標的要求。

不然,根本不可能有這場招標會。

還在兩個月前,也就是酒店項目座談會的消息見報後,一個賊眉鼠眼,猥猥瑣瑣的人來找李非,自稱是鄰省某建設公司的代表。

儘管心裡反感,李非還是耐着性子接待了對方。詢問對方單位的情況,來人一問三不知。只是再三向李非暗示:事成之後有好處。還說本市某某領導是他的親戚。

他不知道李非屬於另類,不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還能跟他多聊幾句;一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李非就倒胃口。

你叫這個人走!李非跟賀文銳說。說完,招呼不打,自己先起身走開了。

望着李非走開的背影,那人茫然地問,你們經理剛才說什麼?

賀文銳說,他叫你昨天在哪裡玩,今天還是去哪裡玩。

我沒聽懂。那人說。

他叫你走開!聽得懂吧?賀文銳大聲道。

那人起身,還想跟賀文銳說幾句什麼。賀文銳厭惡地揮揮手,沒聽他再囉嗦。

這件事讓李非提高了警惕:酒店工程一定要找有實力的建築企業來做,絕不允許任何人從中到手。

已經登記的幾家施工企業都在邀請甲方上門考察。李非決定首先考察中建公司。問所在地址,才知道在貴陽。

太遠了!

可以乘飛機。中建公司的代表老關說。

李非說,我們只是應邀考察,一不對費用負責,二不作任何承諾。同意就去,不同意就不去。

老關毫不含糊地說了兩個字:同意。接着又爽快地加了四個字:沒得問題!

為慎重起見,李非特地帶上了設計院的劉工。他不懂技術,必須找一個技術拐杖。

晚上十一點到貴陽,老關帶了一輛麵包車來接站。電話里李非指定要住貴陽最好的一家飯店,說是順便當作考察。老關當時也是滿口答應了的,沒得問題。但是到貴陽後,老關的說法變了。

老關說那家飯店有大型會議,全部客滿。既然這樣,只有另尋他處。奇怪的是,此後尋尋覓覓,找了多家賓館飯店,都是客滿。而老關總是讓客人先留在車上,自己和司機前去打探,回來總說是客滿

賀文銳責怪老關不會辦事,事先沒有把住宿安排好。李非口裡沒說,心裡也很窩火。劉工說,算了,已經是這樣了,說他也沒用。

直到這時,三個人都還沒有懷疑這中間有什麼蹊蹺。只是覺得,老高是個老實人,不會辦事而已。

汽車在大街小巷轉了一個多小時,居然找不到一個住處。老關提出住他家裡。說家裡條件可以,離公司也近。

沒辦法,總不能在車上過夜,李非只有同意暫住一夜。

老高家裡已經準備好了床鋪。劉工單獨住一間小房,李非和賀文銳睡客廳臨時搭起的一張大床。一張床兩床被子。李非檢查鋪蓋,好在鋪蓋都還乾淨。

此時已過凌晨兩點,人已睏乏至極,顧不得那麼多講究,倒頭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十點多鐘起床。老關已經去了一趟公司剛剛回來。李非察覺到,老關一反常態,陡然間沒了精神。

李非感覺出了什麼問題。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劉工和賀文銳聽,二人也有同感。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見到老關公司的經理,李非有意把工程質量,收費取費,項目墊資等條件提得更具體。藉以試探對方的真假。

公司經理與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斤斤計較,討價還價。雖然不能令人滿意,倒讓人心裡踏實。看得出中建公司還是認真的。

下午去考察施工現場。還是那輛麵包車,走了近半個小時。施工現場是山坳間一處在建的辦公樓。幾個人帶上安全帽,樓上樓下轉了一會。李非問劉工:感覺怎麼樣?

劉工說不錯。設備齊全;質量良好;現場管理有序。

工地主任五十多歲。禿頂。姓洪。第一眼容易讓人聯想起多年前的副統帥。晚餐是在外面餐館吃的。老洪能喝酒。能侃。聽得出他對施工管理很有一套。

吃完飯,老洪讓人把剩菜打包,說帶給工地上的小兄弟們當宵夜。他說他手下都是青年人,干起活來沒命。今晚又是一個通宵。

李非三人私下交換了看法,一致認定,干自己的工程就要這個人去。決不允許偷梁換柱。

李非原來打算只在老關家住一夜,可老關竟不提轉往賓館的事。又乾脆連吃飯也安排在他家裡。

老關的原籍離香州市不遠,一家人雖然個個變了口音,但待李非三人格外親切,總說是家鄉人。弄得李非不好開口搬出。

但李非心裡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這又不是老關的私事,為何要住在他家裡?李非反覆向老關聲明,做自己的工程一定要是老洪這支隊伍。一定要施工機械和隊伍進場後才能付第一期款。

老關只是點頭。但點得不幹脆。

李非說,老關你如果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們講清楚。千萬不能瞞着我們。

老關嘆一口長氣,終於透漏了實情。

他本是中建公司下屬勞動服務公司的經理。原打算以公司的名義接下香水星河酒店工程,在老家拉一幫人來做。誰知李非一口咬定要公司的正規施工隊伍。

公司考慮到跑一兩千公里,只做香州這一個工程,絕對是虧本的買賣。光是機械運輸與人員旅差費都得幾十萬元開支。如果整個公司作戰略轉移,內部意見又一時難以達成一致。

老關愁容滿面: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希望李經理你們好好與我們公司談判,力爭按你們的要求把這件事促成。否則,我為爭取你們工程所花的費用公司不會承擔。

兩天來種種疑點總算有了答案。

李非一行又去見了老關公司的經理,公司經理談了他們的苦衷。

他們公司多年前原本在湖北,後來支援三線建設,轉戰到了貴州。雖然二十多年過去,但許多職工依然湖北情結不改。總盼有一天能回去。加上貴州相對落後,建築市場不景氣,地方保護主義盛行,中央企業處處受排擠。聽說三峽工程上馬,公司上下躍躍欲試。可是真正要作戰略轉移,又談何容易。家屬、子女、住房、入學,一大堆難以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