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高高升起,陽光普照,巡檢司清風徐來,溫暖一片,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
一間新“騰”出來的營房,原來是莫吉祥和其他巡丁居住,現在通鋪徹底拆去,二十個平方米左右,七八張高矮不一,新舊各異的桌子,同樣是新舊不一的原木長凳,組成了“講武”室的學員課堂。
一個小方桌的“講臺”,黑漆刷成的“黑板”,一盒成人手指長的熟石膏混粘土製成的“粉筆”。
這便是巡檢司的講武室。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講武室雖小,卻和後世的軍校相似,屬於高仿。
這一段時間以來,巡檢司風平浪靜,王和垚的日子過得有條不紊,除了練兵,就是講武,授業解惑。
練兵容易,教場上摸爬滾打,軍紀森嚴,軍令如山。
至於講武,自然是文化課,人生導師了。
“這一副中國地圖,大家都認認吧。”
講武室裡,王和垚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了起來。
“大家都知道,黑板上這些地方,都是那裡嗎?”
很快,一副“中華盛世圖”的略圖畫了出來,上北下南,左西右東,方位標註的清清楚楚。
“這是黃河吧?”
趙國豪懵懵懂懂,指著“幾”之型的黃河說道。
“這個應該是長江吧,南京城和京口我都去過!”
鄭思明指著彎彎曲曲的長江,做了地名指認。
“再提醒大家一下,無規矩,不成方圓。回答問題前,要舉手放在桌子上,得到我這個先生允許後,然後站起來回答。”
王和垚用細木棍輕輕敲了一下桌子,孫家純眼睛一瞪,想要反對,被同桌的鄭思明眼神制止。
這是規矩,不是耀武揚威,可不能壞了規矩。
“大家要記住,這是規矩,任何人不能違反,包括我自己。不要以為我們是草臺班子,就散漫懈怠。將來你們或許也要授業解惑,甚至征戰沙場。沙場鏖戰,要號令統一,軍紀森嚴,否則將士們各行其是,豈不是血流成河,屍積如山?”
王和垚看了一眼沉默的一眾巡丁們,手中的細木棍“教鞭”指向了下一個地方。
“這是那裡?要舉手回答!”
果然,強調之下,巡丁們紛紛舉起手來。
王和垚點兵點將:“劉文石。”
劉文石站了起來,剛要說話,王和垚眼睛一瞪,劉文石恍然大悟。
“先生,這裡是河西,前明時歸陝西布政司管轄,如今是甘肅布政司!”
“很好,坐下。”
王和垚讚許地看了一眼劉文石,想不到這個年輕人,還有幾把刷子。
“是,先生。”
劉文石恭恭敬敬坐下,迎來周圍人一片讚賞的目光。
鄭思明臉上暗暗發燙。他只看得懂一部分,以前的輿圖,也沒有這么清楚。
王和垚的地圖雖然畫反了,但清晰準確,讓他暗暗佩服。
“安靜!課堂之上,不準喧譁!”
等眾人都安靜下來,王和垚這才繼續問道:
“那么,有誰能回答我,河西四郡是何時入我中華版圖的?又是誰收復了河西走廊?”
鄭思明心中一動,立即舉手。
他熟讀經史,尤其喜愛《史記》。這個,可是在他的掌握之內。
河西走廊,第一次聽到,卻夠清晰明瞭,河西的地形恰如其分。
“鄭思明。”
儘管是結拜兄弟,王和垚也是直呼其名。
“是,先生!”
鄭思明站了起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漢武帝元狩二年,匈奴昆邪王殺休屠王降漢,漢武帝以其故地置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因四郡地在黃河以西,自成一體,故稱“河西四郡”。”
“很好,請坐!”
等鄭思明坐下,王和垚這才繼續說道,煽風點火。
“秦皇漢武,各為一時英雄。漢武帝設立“河西四郡”,我大漢武功之強,疆域之廣,令後世望塵莫及。衛青、霍去病轉戰萬里,馬踏燕然,封狼居胥,當年何等的榮耀。萬國來朝、賓服四夷,我漢人,又是何等的驕傲?”
王和垚看向了一眾巡丁,朗聲道:“下面各位,都是我漢家子弟吧?”
眾巡丁面面相覷,多是沉默,只有鄭思明幾個點頭,以示回應。
“堂堂漢家子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漢家子弟,祖宗十九代,都是漢人!”
王和垚說完,指向了地圖上的一處。
“李行中,你來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
“先生,這似乎是……京師!”
李行中支支吾吾回答了出來。
“是,這就是北京城。這是燕山月似鉤的燕山,這是天下第一雄關“山海關”,這裡就是一片石。”
王和垚的話,讓下面一下子炸了鍋,許多手都舉了起來。
“趙國豪,你來回答。”
“先生,當年李自成就是在一片石被吳三桂和清軍聯合擊敗,吳三桂就是在山海關放清軍入關的嗎?”
趙國豪大聲說道,經過一段時間的操練,他顯然已經痩了許多,臉上有了一些輪廓。
“正是!”
王和垚的話語裡,不易覺察的無奈和悲涼:“甲申之變,吳三桂引清軍入關,並將前明最後一任皇帝永曆父子斬殺。大夥可能有所耳聞,吳三桂已經起兵反清。”
明末清初,歷史上道德水準最低下的年代,或許沒有之一。
趙國豪坐下,舉手的李行中自告奮勇,又被王和垚點了起來。
“先生,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陳圓圓反的李自成?可有此事?”
“吳三桂的正妻姓張,生了個兒子叫吳應熊,也就是吳三桂的世子,娶的大清建寧公主。至於陳圓圓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你要是父母家人的性命在李自成手裡,你會不會反李自成,投了大清?”
王和垚輕聲問了出來。
“當然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把全家人性命搭上,腦.子有病啊!”
李行中直言直語,王和垚趕緊讓他坐下。
關於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故事,他不想再糾纏,也不敢讓這些傢伙繼續深挖,不然就成了狗仔隊的年度總結大會。
“這是北京城,前明時內外城人混居,因為都是漢人。甲申年清軍入關,定都北京城,將內城的漢人全部驅逐,改為旗人居住,漢人全都住在外城。”
王和垚的話,讓下面的巡丁一片寂靜。
“杭州也有滿城,居住在裡面的旗人高人一等。我學堂的同學李治廷,他的未婚妻子被杭州城的旗人給糟蹋了,大舅子去鬧,反而被杭州巡撫衙門給打斷了一條腿,最後花了三千兩銀子,才把人給贖了回來。”
王和垚提高了聲音:“李治廷的阿爹,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四爺。”
趙國豪一拍桌子,大聲道:“李四在餘姚橫行霸道,全縣的百姓都怕他。他怎么不去報仇?杭州滿城有三四千旗兵,李四爺當然不敢了!看起來,四爺也是個欺軟怕硬的軟蛋啊!”
“趙國豪,你拍什么桌子?違反了課堂規矩,到後面站著聽課!”
王和垚板起臉來,趙國豪灰溜溜跑向了學堂後面,引起一片歡笑。
王和垚敲了敲桌子,迴歸了正題。
“這是黃河,這是長江,這是淮河,這是秦嶺山脈,這裡是西域,這是萬里長城,這是遙遠的人跡稀少的大漠,這是一望無垠的大海。中國疆域之大,幅員遼闊,大好河山,可惜啊……”
王和垚的失落看在眼中,下面的許多巡丁都是一頭霧水。
前面歌功頌德,後面垂頭喪氣,搞什么啊?
“大好河山,可惜淪為腥羶!”
下面的鄭思明,憤憤說了出來。
好一個神助攻!
王和垚看向了鄭思明,沒有處罰。
“誰說的,誰說的?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王和垚發怒,轉過身去,在黑板上寫下了《正氣歌》幾個字來。
“亂談國事,罰你們背誦文天祥的《正氣歌》,以儆效尤!”
王和垚看向了下面,揚了揚粉筆。
“誰會《正氣歌》,上來寫下來,教大家一起誦讀!”
劉文石不由得一愣。前面莫談國事,後面又是背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氣歌》,王先生,端的是用心良苦。
他正要舉手,鄭思明已經捷足先登,搶先上了講臺,拿起了粉筆。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
鄭思明寫完領讀,下面的巡丁們一起讀了起來,聲音洪亮,鏗鏘有力。
“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
…………。”
王和垚看著眾人誦讀,面色凝重。
有些劇情,必須商量好了才好推進。
下了課,從屋裡出來,劉文石卻攔住了王和垚。
“先生留步!”
王和垚點點頭,溫聲道:“劉文石,你有事嗎?”
劉文石恭恭敬敬:“先生高見,學生五體投地。下一堂課,不知先生可否講講元、清兩朝,我漢人亡了天下的道理?”
他看著王和垚,目光銳利,字字誅心:“先生,是我漢人亡了天下,而不是亡國的道理。相信先生必有高見。”
王和垚一時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