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垚筆走龍蛇,一揮而就,高青拿起讀了起來。
“......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兩萬。燕然山上高峰......”
她抬起頭,疑惑道:“王公子,你這是不是寫錯了?不是應該是四明山嗎?怎么成了燕然山?”
“高大小姐,沒有錯。馬踏燕然,封狼居胥,你不過是激起了在下的雄心而已!”
美人在側,吐氣如蘭,王和垚心情愉悅,笑著說道。
“雄心?我看,王公子這是在逆天而行啊!”
高青對王和垚的雄心勃勃,似乎憂心忡忡。
“逆天而行?我是逆天改命,改我漢人數百年被奴役被愚治的命運!”
高青撩了一下頭髮,風情萬種:“你有雄心壯志,但大局已定,何必要不顧生死?活著,比什么都強。”
高青眼中的憐憫,讓王和垚心裡的豪氣,又被激發了出來。
男人,怎么能讓女人可憐!
“高大小姐,那是你不知一旦落敗,民族要有怎樣的沉淪。”
王和垚道:“高大小姐,難得你我相遇,我今日就再賦一首,讓你撿個便宜,回去暗自竊喜!”
他喜歡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百姓已經夠苦夠難,難道讓他們子孫後代繼續沉淪?
高青正在驚愕,王和垚已經提起狼毫,揮筆寫了下去。
“雪壓竹頭低,低下欲沾泥。
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王和垚寫完,放下了紙筆,輕聲一笑。
“高小姐,送給你了!”
革.命先烈的佳作,他這個愛好者,可是信手拈來。
“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高青驚訝地看著王和垚,心頭肅然:“王公子,這便是你平生的志向了。”
“高小姐,我說過。是你,激起了我的雄心!”
王和垚笑道:“都說男人只有絕情,才能成就大事。而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可惜啊!可惜啊!”
王和垚的話語聽在耳中,高青心裡一急,卻被她又壓了下去。
男人只有絕情,才能成就大事!
王和垚似乎已經表明了心跡,他不會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王公子,去了杭州城,你最好投身於總督大人門下。時不我待,你又不是會稽子弟,你耽擱不起!”
高青看了看周圍,話裡有話:“旗兵與綠營一再敗績,總督大人正在招募四方丁壯。以王公子的才能,必會有一席用武之地。”
“多謝高大小姐提醒!”
王和垚心中一驚。
這個美豔的女子,自己的心事在她面前,好像都是無從遁形。
“王公子,祝你前程似錦。也許下次相遇,我已經是……”
高青遲疑著開口,話語卻戛然而止。
王和垚一驚,他轉過頭來,卻是縣令高家勤和書院的掌事史鹹進了後院。
“學生見過高大人,見過先生!”
王和垚趕緊上前幾步,躬身行禮。
高家勤驚訝地看了一眼王和垚,又看了看女兒,輕輕點了點頭。
“安之,這是你寫的?詩中的“竹頭”,指的就是你吧。”
高家勤接過女兒手裡的“墨寶”,驚訝地問道。
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好大的志向!不愧是他高家勤的學生。
“大人,我不是那個“竹頭”,不過是偶發感慨而已。”
王和垚一陣頭疼,“豬頭”就是“竹頭”,聽起來都是一樣。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安之,你有志向,當要謹言慎行,莫要誤了大好前程啊!”
史鹹看完《清平樂》,看了一眼王和垚,鼻孔裡冷哼一聲。
姚江書院的弟子,卻去當胥吏,打打殺殺,實在是自甘墮落,有辱斯文。
“進去吧。”
高家勤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王和垚,目光讓人難以捉摸。
“高小姐,在下告辭了!”
王和垚告辭離開,高青看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
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這人,隔了那么久,依然那么狂。
這人,好大的志向!
他的志向,又和自己有什么關係?
進了書房,高家勤二人分開坐下。
“安之,有些日子沒見,你倒是變了不少!”
高家勤看著王和垚,目光露出欣賞之色。
半年多時間,王和垚變得健壯不少,個頭也長了許多,簡直可以說是脫胎換骨。
“多謝大人栽培!”
王和垚恭恭敬敬,躬身一禮。
“不必客氣,坐坐坐!”
高家勤滿意地擺擺手,讓王和垚坐下:“安之,你今日前來,是有要事嗎?”
大嵐山巡檢司循規蹈矩,除暴安良,餘姚百姓歌功頌德,他也是欣慰。
王和垚直言快語,毫不隱瞞:“學生今日前來,是要去從軍,特來稟報大人。”
“安之,你呀……”
高家勤輕輕搖頭,眼神中許多無奈。
王和垚早已和他談過從軍之事,不過因為巡檢司的事情,陰差陽錯,才拖到了現在。
“安之,你堂堂讀書人,理應科舉取士,做胥吏已經是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面,現在還要去從軍。你真是冥頑不靈啊!”
史鹹忍耐不住,駁斥起王和垚來。
剛才那兩首詩詞,已經足見這位學生的才華。堂堂讀書人,卻要和那些泥腿子軍漢混為一體,當真是自毀前程、自甘下賤。
高家勤看著弟子,並不做聲。
四明山匪患基本解除,又有地方官府圍剿,王和垚離開,倒是無傷大雅。
“先生,人各有志,學生不想皓首窮經,寧願沙場建功,先生見諒。”
王和垚並不生氣。
讀書人的世界,旁人怎么會懂?
“安之,聽老夫一句勸,死了從軍的念頭。你天資聰穎,回去準備一下,參加縣試。有書院推薦,又有高大人提攜,你總該試試吧!”
史鹹還不死心。
姚江書院的弟子,一會當巡丁,一會又是從軍,自甘墮落,也丟盡了書院的面子。
縣試是二月份,時間還來得及。通過了縣試,再去參加四月的府試,獲得了“童生”資格,再去參加院試,成為生員,也就是“秀才”。
即便是秀才,也是脫離了平民階層,擁有特權,高人一等,例如免役稅,上堂不必下跪等。
“安之,看來你已經想好了。”
高家勤看著王和垚,站起身來。
王和垚拱手一禮:“大人,學生已經想好了,還請大人成全。”
“安之,既然你心意已決,老夫也不勉強。”
高家勤沉吟片刻,來到書桌旁,坐了下來。
他猶豫片刻,拿了兩封書信出來。
“安之,這有兩封書信,一封給姚啟聖,一封給總督大人。萬一你找不到姚啟聖,可以去總督衙門碰碰運氣。”
高家勤臉色溫和,和顏悅色。
戰事打打停停,轉戰於浙南,成犬牙交錯的均勢。到了年關,許多將領都要回杭州述職,總督李之芳和姚啟聖也不例外。
“大人厚恩,小人日後再報!”
王和垚拿好書信,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曾想將愛女嫁於自己,現在又為自己從軍煞費苦心,舍臉求人。
他欠這位恩師一個人情。
“安之,你再好好斟酌一下,無需倉促決定。”
史鹹接著道,還不想放棄:“你學識淵博,要是能再進一步,高中鄉試,便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步登天。一旦從軍,生死難料,莫要自誤了大好前程。”
即便是考個秀才,王和垚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先生,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學生想去看看。學生主意已定,先生就讓學生去闖闖吧。”
王和垚沒心沒肺,並不打算去參加這無聊的科舉。
再說了,三藩之亂長達八年,科舉取士,能如約舉行嗎?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我想去看看。
高家勤驚愕地看著王和垚。
看來,他這個弟子,闖蕩世界的心意已決。
“安之,你好自為之吧。”
史鹹失望搖頭,不再言語。
人各有志,王和垚已經鐵了心要去碰壁,他總不能綁了王和垚科舉吧。
王和垚退出了書房,腳步輕鬆。
兩封推薦的書信,看來,高家勤已經早有準備。
浙江總督李之芳,要是碰到李若男,不知道多尷尬。
王和垚出去,史鹹嘆息一聲:“好一個倔強的後生啊!”
“年輕人的心思,又豈是你我老胳膊老腿可比?”
高家勤笑道:“如今天下大亂,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或許他能闖出一番天地,建功立業。”
“高大人,你久經宦海浮沉,須知如今這天下,建功立業談何容易?”
史鹹搖頭:“你也不看看如今這朝廷,容得下他王安之的狂悖嗎?橫衝直撞,無所顧忌,前路詭譎叵測,老夫思之難安。你,你不該推波助瀾啊!”
高家勤笑容消失,不知不覺愁容浮面。
半天,他才說道:“史公所言極是。我這弟子橫衝直撞,無所顧忌,難免惹出禍端。讓他去軍中磨鍊,有姚憂庵與總督大人提攜,或許能有一番出息。”
王和垚出來,院中的琴桌和琴都在,高青卻已不知去向。
王和垚心頭惆悵,就像絕美的風景,沒有欣賞就匆匆離去,終歸是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