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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紓繼續將自己關在飛鸞殿里譜了幾天曲子,最終毫無進展,反而消減了她對這件事的熱忱。知道賭約的雲溪和雨湖見狀大氣不敢出,只得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打亂了她的思緒,驚擾了她的靈感。久而久之,夏侯紓自己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趁着夜色正濃,她撇下了隨從出去透透氣。雲溪原本執意要跟着她出來,後來聽說有兩個小宮女因為丟了東西吵了起來,夏侯紓讓她去看看,自己則一個人跑了出來。

飛鸞殿的東邊有一片湖泊,叫鑒明湖,環繞着宮中的至高點鳳闕。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滿了星星的夜幕。鑒明湖的西北邊有一座小山峰,山巔處建有一座亭子,名叫聽風亭。夏侯紓遠遠端詳了半晌,才發現那處小山並非自然山峰,而是搬來各地的大塊岩石搭建而成,雖說是假山,卻是十分宏偉秀麗。

此時夜色朦朧,鑒明湖四周靜悄悄的,夏侯紓沿着假山的台階慢慢往上爬,涼爽的晚風拂面而來,如同一隻看似無形的手,在輕撫着他的臉龐。她越爬越高,目光也隨之由近及遠,可以看到遠處的宮殿和燈火倒映在湖面上,交相輝映,她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惆悵,腦子裡全是以前夏夜裡夏侯翊拉着她走街串巷的情景。

彼時她被母親看管得很嚴,無法自由出門,每天就看着夏侯翊白天跟着幾個好友大搖大擺地出去逍遙自在。到了晚上,趁着父母都睡下了,夏侯翊才會來接她去他白天發現的好地方玩。有時候實在沒什麼地方可去,他就帶她上落月坊看萬家燈火,猜測每一扇窗戶裡面正在上演的故事,每一扇窗里的故事似乎都是幸福的。

待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他倆才又意盡闌珊的哼着小曲兒回家,翻過高高的牆垣,道一聲好夢各自回房,神不知鬼不覺。第二天起來照樣是神清氣爽,誰也不知道他們前一晚上的秘密。

這個秘密一直持續到某個晚上李管家無意間發現,他們萬般懇求他才沒有向長輩揭發他們。自此之後,他們夜半出行更加小心翼翼。雖然是偷偷摸摸的,卻又是那麼天真無暇,那麼隨心所欲。

想着想着,她忽然覺得臉頰有些濕熱,她趕緊伸手擦了擦。

夜深露重,迎着風在高處站久了,夏侯紓忽然覺得有些冷,趕緊伸手攏了攏衣裳。身上卻忽然一暖,一件黑色描金暗紋的斗篷輕巧地披在她的肩上,龍涎香絲絲縷縷的飄入鼻息。

夏侯紓回頭,微微驚道:“陛下?”

獨孤徹垂頭看着她,眸子里有種莫名的東西,讓她無端心頭一跳。

月色霜白,聽風亭四周起了清淺的霧氣。獨孤徹忽然別過頭去,像是在逃避什麼,背對着她說:“大晚上的,你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夏侯紓心想你不是也來了嗎?

然而想起近來發生的事情,她還是有些心虛,頓了頓,說:“你應該已經聽說我與呂美人的賭約了吧?怕輸給她,所以想一個人靜一靜。”

獨孤徹淡淡一笑,說,“你看起來倒不像是個怕輸的人。”

“真正怕輸的人,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因為我們總是會掩飾。心裡越在乎的東西,就越要裝作不在乎。”夏侯紓幽幽的說著,然後抬眸看向他,問道,“難道你不是如此么?”

獨孤徹的背影在月色里單薄俊逸,散發出淡淡的憂傷,猛地回過頭來看她,目光里似有觸動,又彷彿透過她,看到某些永遠失去了的東西。

夏侯紓被他這目光嚇到了,極力顯得乖巧一些,說:“時候不早了,陛下早點回去歇息吧。”

“好。”獨孤徹說完又背過身去,穩穩走在前面。

台階沾了夜露,有些濕滑,比來的時候難走得多。而且此刻黑燈瞎火,他們每下一級台階,都好像要栽倒下去一樣。獨孤徹放慢了腳步,像是察覺了夏侯紓的苦處,默默地抬起一隻手臂伸到她面前。

夏侯紓微微一愣,意識到他是什麼意思後,又猶豫片刻,才將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走下台階,步伐穩當了許多。

獨孤徹卻並未多說什麼,只是舉着手臂慢慢的走在前面,讓她倚靠着走下台階,青絲上沾染着凡塵月光。

夏日裡穿得單薄,夏侯紓緊緊抓着他的手臂,總覺得手心裡有種異樣的暖意,透過他的衣衫陣陣傳來,連帶着他獨有的龍涎香,在這樣清涼的夜裡,無聲地灌滿了胸口。

下完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夏侯紓心裡微有些失落的感覺。是不是以後,她都不能再這樣扶着他的手臂了?

台階已經走完,獨孤徹在前面停下腳步。

夏侯紓怔了怔,訕訕地收回了手。這裡比山頂暖和許多,她解下他方才為她披上的斗篷,遞過去,有些局促地說:“謝謝。”

獨孤徹輕輕接過斗篷,卻並不鬆手,月光下瞳仁如水,凝眸處卻並不在她。他忽然握住她的腕,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夏侯紓不明所以。

獨孤徹見她滿臉無辜的模樣,忍不住將她攬進懷裡,動作輕柔,卻是緊緊的,像是要將她揉進骨骼里一樣。

“大婚那夜,為何要殺我?”獨孤徹問道。

他沒有自稱為“朕”,他的聲音一瞬間脆弱得像個無助的孩童,像是躊躇了許久似的。

原來他還在計較這件事呢。

夏侯紓怔了怔,本能地回抱住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在她懷裡微微的顫抖。獨孤徹的身軀那樣的暖,香氣迷離,月色下卻忽然如此無助,讓她胸中某處柔軟的地方,驟然疼痛起來。

“對不起……”夏侯紓終究還是把這句憋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向他道歉,聲音輕如羽毛,飄進無邊的夜色里。

獨孤徹聞言驟然鬆開了懷抱,然後雙手扶住夏侯紓的臉頰,深深的看着,像是要把她刻進腦子裡一樣。隨後他開口道:“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為……為什麼?

夏侯紓也想知道為什麼。明明是他奪走了她的自由!

由於靠得太近,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讓夏侯紓一瞬間失去所有的理智和力氣。她緊緊攥着他的衣襟,抬起頭迷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神那麼深邃,那麼憂傷,似在期盼她的答案。可是她又有什麼答案呢?告訴他那晚自己喝了酒,又聽到了些讒言,所以才性情大變?

不對,即便她沒有喝酒,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舉動吧。那又是為什麼呢?因為她心中還有不甘?還是她沒有做好接受他成為丈夫的準備?

棋子!對,她只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所以她氣憤!

“告訴我,為什麼?”他又一次問。

夏侯紓瞬間驚醒,慌忙推開他,語氣也冷了下來,道:“陛下,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宮門就要落鎖了。”

說完她便想開溜,卻被他抓住了手。

獨孤徹將她的身子擺正,看着她,說:“紓兒,你還在怨我是嗎?怨我奪走你的自由,把你留在皇宮裡?”

“我……”夏侯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說心裡話,她是一直耿耿於懷。可是她也知道,有時候,人得到什麼,就得失去點什麼。她既然已經得到了保住了夏侯氏顏面的承諾,就不能太過在意現在的處境。

“我不怨你。”夏侯紓盡量平靜得說話,“畢竟,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種下的果。身為一個帝王,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我心裡終究是有一個結,有些事情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好。”他看着她點頭說,“我給你時間,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我所做的一切,不是想讓你感激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心意?”夏侯氏詫異地看着他,為什麼又要提這個?

夏侯紓覺得自己可能被風吹太久,感染了風寒,以致臉上跟火燒似的燙了起來。同樣的話,獨孤徹向他說了好幾次,她很感動,但是一次次拒絕了。可他依然樂此不疲,沒完沒了,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是一個帝王。

她越想越覺得他很奇怪,也覺得自己剛才的種種做法很反常。她為什麼突然回抱他?為什麼要跟他道歉?

大概是夜太深了,深到她看不清前行的方向,也看不清腳下的路,所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震動。

撲通、撲通、撲通,一下更比一下強勁有力,洶湧着,叫囂着,似乎有一隻被困很久的野獸馬上就要衝出牢籠。

“陛下,我真的得回去了。”夏侯紓再也無法冷靜理智的思考,然後掙開他的手趕緊離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獨孤徹對她的寬容似乎太過了些。如果說現在他留着她只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那麼之前他大可不必那麼容忍她,畢竟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這麼大的利用價值。可是於夏侯紓而言,還沒有確定的事情,她斷斷不會輕易衝動,所以只好繼續裝傻充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