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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很快就到了六月二十一,姚貴妃參考了歷代帝王生辰宴的先例後,最終將宴會設在泰安殿,並宴請了京中四品以上官員和誥命入宮慶賀。彼時滿堂華彩,金樽玉液,觥疇交錯,絲竹管弦,繞樑不去,成了一幅絕世的華美卷章,讓人不由傾醉,沉湎其中。

夏侯紓剛在左邊的第一個位置落座,旁邊的福樂公主就湊了過來,順便還讓侍從將她的碗筷搬過來,吵着要跟夏侯紓同桌共食。夏侯紓正愁沒有熟人聊天,便欣然接受了。於是兩人又聊了幾句,就開始觀看錶演。

場中正有舞姬獻舞,長袖飛揚,身姿絢麗宛如仙子。福樂公主看得起興,就看到周圍的人開始站起身來,目光吵着大殿的上首看過去。彷彿有一股力量牽引着,夏侯紓也隨着眾人的視線看過去,便見獨孤徹入場了,後面還跟着姚貴妃、佟淑妃,以及抱着大皇子的呂美人。

上首共擺放了三張桌子,獨孤徹徑直走向中間那張雕龍紋的座椅,姚貴妃和佟淑妃則分別在他的左右兩邊落座。至於位份比較低的呂美人,她主動將孩子交給了老嬤嬤抱着,自己則安安分分的坐在了右邊的下首的第二個位置。第一個位置坐着白婕妤。

眾妃嬪、公主、官員以及命婦們紛紛恭賀陛下和大皇子萬福金安。獨孤徹也順勢講了幾句客套話,然後讓大家坐下,共飲一杯。

夏侯紓端着酒杯象徵性的抿了一口,目光不由自主的又看向獨孤徹。她一直沒有跟任何人提起上次在鑒明湖畔撞見他的事,不過自那夜之後,她也沒有再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來政務繁忙,他好像瘦了一些。

獨孤徹滿飲了一杯之後,似乎也察覺到了一束探究的目光,不由得側目看了過去,正好與夏侯紓的目光撞在一起。

夏侯紓趕緊收回目光,為了掩飾尷尬,她故意裝作給福樂公主夾菜。

福樂公主奇怪地看着她,問:“紓兒,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或許是太熱了吧。”夏侯紓一邊說一邊擦着根本就不存在的汗,做出一副很熱的樣子,“你不覺得今天很熱嗎?”

“你大概是太緊張了。”福樂公主老氣橫秋道,目光也有似無意的掃了對面一眼,“依我看,呂美人的琴技未必就及你。”

夏侯紓笑笑,還好福樂公主只是認為她是在為與呂美人的賭約而煩惱,不然以她勤學好問的精神,她還不知道要說多少謊言來掩蓋這一個謊言。

由於有外臣在,所以大殿內放了好幾座屏風,將宮中的女眷和外臣分割開來。雲溪悄悄打量了一圈之後,便湊到夏侯紓耳邊說了幾句。然後夏侯紓的目光便透過面前的珠簾和屏風往斜對面看過去,遙望着一臉平容的與周邊官員一邊寒暄一邊喝着酒的父親,以及笑語盈盈的母親。

此刻的珠簾和屏風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將她與父母分隔成兩斷,夏侯紓只能默默的吃着桌面上的菜掩飾心中的苦澀。

今天的菜式很別緻,可她卻什麼味道都沒嘗出來。福樂公主見她不對勁,又關切的問:“紓兒,你真沒事嗎?要不傳太醫來瞧瞧?”

“沒事,不必勞煩別人。”夏侯紓搖搖頭說,然後轉過頭看着大殿上首。獨孤徹坐在龍椅上,笑容可親的接受着眾人的恭賀。他左右兩邊的姚貴妃和佟淑妃,一個雍容貴氣,一個恬靜淡雅。而大皇子的生母呂美人,今日也穿戴不凡,滿身的金銀飾物襯得她整個人珠光寶氣的。

參加宴會的大臣們已經開始進獻禮物,將眾人的注意力從舞池中央吸引了過去,喜慶的禮樂依然迴旋在大殿中的每一個角落。

夏侯紓慢慢的收回目光,卻與宇文恪灼烈的目光碰上。他直直的盯着她,似有無數的話語要對她說。

夏侯紓面無表情地的越過他,嘴角上揚,泛起一絲冷笑。

原本坐在左邊第三章桌子上的平康長公主因為福樂公主非要與夏侯紓擠在一桌,自然而然的向前挪了一個位置,此刻兩人正好鄰桌而坐。早在雲溪湊到夏侯紓耳邊低語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留意夏侯紓的目光了,所以她也捕捉到了夏侯紓與宇文恪對視的目光。

“這隔着珠簾和屏風,就如霧裡看花啊,賢妃娘娘你說是不是?”坐平康長公主抿嘴輕笑道。

夏侯紓知她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也不多做理會,自顧自的繼續品菜。

平康長公主見我不理她,便輕輕冷哼了一聲。

待大臣們送完禮,司儀便宣布嬪妃祝賀獻禮。各宮妃子按照品級分位紛紛獻上自己的賀禮與賀詞。夏侯紓今天挑的不是什麼奇珍異寶,只是個象徵平安的香囊。與其他嬪妃送的珍寶古玩比起來顯得甚是寒酸。所以當呂美人看到時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故意取笑道:“賢妃妹妹果真是用心別緻、與眾不同,姐姐在此代我皇兒謝過了。”

“呂美人不必客氣,”夏侯紓我裝作一副聽不出她話里的嘲諷的樣子,“陛下坐擁天下,又視大皇子如珍寶,必定與索與求。既然大皇子什麼都不缺,那麼我就唯有送一份心意以表恭賀之意。願大皇子平安健康,日後也好為陛下分憂。”

呂美人被她這麼一說,也不好反駁,不甘地撇撇嘴。

接下來便是才藝表演。姚貴妃作為本次宴會的操辦者,便以身體不適給躲過了,其他的幾個妃子大都是跳一段舞或臨場作一幅畫。夏侯紓看了看呂美人,對方也正好看着她,四目相對,各自交換了一個嘲諷的眼神。

接着便聽到祝成鴻走到台上高喝一聲:“接下來請賢妃娘娘夏侯氏與美人呂氏同台表演!”

夏侯紓抱起空谷遺音,沖正給她鼓勵的福樂公主笑了笑,緩緩步入大殿中央。呂美人也盈步走下來,由銀瓶將琴抱了上來。

走近之後,呂美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朱唇輕啟,提醒道:“賢妃娘娘,可別忘了我們的賭約。”

“我自然是不會忘,只是呂美人可別忘了才是。”夏侯紓笑得一臉輕鬆,然後在琴台旁邊坐下。

大殿中適時地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們身上,也看出了這其中的端倪。尤其是夏侯淵夫婦,一顆心都急到了嗓子眼。

呂美人妖媚的飛了夏侯紓一眼,手指剛落在琴弦上,便發出一連串美妙的音符。殿中的人全都被吸引了,有的甚至忘了手中還握着酒杯,琥珀色的液體順着傾斜的酒杯中灑出來也渾然不知。

夏侯紓維持着一貫的微笑,心想這呂美人的確有幾分功底,只可惜她的曲子過於浮華,反倒失去了雅緻。

一曲畢,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呂美人的琴聲中,忘了回神。直到空寂的大殿中突然響起一陣掌聲,所有人都如夢初醒,紛紛看向獨孤徹。

獨孤徹仍舊拍着手掌,臉上掛着欣賞之色。

眾臣這才醒悟,紛紛讚譽呂美人的琴技卓絕。

呂美人向夏侯紓投來得意的一笑,夏侯紓回敬她一個禮貌的微笑。隨後她輕撫摸着琴身,走到一旁坐了下來,把琴放平,深吸了一口氣,十指開始在古琴上波動,十分流暢。音色猶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陣清風,引人心中鬆弛而清新……

夏侯紓想起了曾經那些自由的時光,以及那些給過他溫暖的人。在這之前,她的確沒有贏呂美人的把握,甚至都沒有認真的去作一首曲子。然而現在,她卻沒了一定要贏對方的心思。

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她學琴的初衷便不是為了爭個高下輸贏!

琴曲本是高雅之物,如果只是用來一決輸贏,豈不玷污了它的本質?

何況這還是用空谷遺音這樣的罕見之物。

隨着腦海中的幻影漸漸淡去,曲子由歡快變得哀婉纏綿,並漸漸接近尾聲。夏侯紓突然覺得心中一陣刺痛,一滴淚不由自主的滑過臉頰。她卻突然笑了起來,她知道,此時此刻,夏侯翊一定也在某個角落對着月亮默默地吹着簫與她同奏。

突然,夏侯紓食指一划,一聲裂帛般的聲音打斷了所有沉醉着的思緒,如一把利劍刺入心臟。所有人都彷彿受了驚嚇,瞠目結舌地看着殿中的女子,魂都被勾走了一樣。夏侯紓卻緩緩起身,向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的獨孤徹欠了欠身,回到原來的位置。

殿中一片寂靜,許久許久,姚貴妃突然說:“賢妃妹妹的琴技果然深入人心,真真是‘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本宮聽了都如入幽幻之境,深受感染,不禁憂從中來。”

“貴妃娘娘謬讚了。”夏侯紓客氣地回答。

呂美人卻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狠狠地瞪了夏侯紓一眼,道:“賢妃妹妹這般情誼深重,不知曲子是為了何人所作?今日本是我皇兒的周歲宴,卻惹得百官垂淚。夏侯氏,你居心何在?”

夏侯紓就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也不着急,不卑不亢的反駁道:“聖人有云:人之初,性本善。正所謂情由心生,百官垂淚,自然是想起了內心深處最真摯的情感。這個世界上,所謂的仁、義、禮、智、信,皆是因為人們存着一顆赤子之心。也只有如大皇子一般的孩子才會心思單純,毫無雜念,如赤子一般。”

“花言巧語!”呂美人無話可說,只拿眼睛看向姚貴妃。

姚貴妃卻偏偏不看她。

夏侯紓恍然大悟,難怪那日姚貴妃會突然提到讓她們同台競技,而一向對姚貴妃不滿的呂美人也沒有反駁,原來她倆為了讓她當眾出醜,竟然摒棄前嫌的合作了。真是可悲的女人!

“賢妃說的甚是有理。”獨孤徹突然道,見眾人的神情都有些捉摸不定,便舉起杯子說,“眾愛卿,來,與朕幹了這一杯,算是借賢妃吉言,願朕的大皇子永葆赤子之心!”

說完他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