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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紓在岑州先後停留了一個多月,期間她和梅影親自坐鎮府衙,為前來諮詢的百姓答疑解惑,還親自監督官差發放賑災糧,確保足斤足兩。與此同時,她也親自走訪了附近的三個縣,視察其賑災成效。看到田間地頭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灰燼,三四個十來歲的孩子帶着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奔跑其間,追着幾隻倖存的蝗蟲到處跑。

蝗蟲災害已經基本消除,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開鑿河道。夏侯紓並不了解和擅長這些水利工事,便讓錢興海召集了岑州府精通地形勘察和水利工事的匠人以及各縣鄉紳一起開會商量。一來是讓工匠們找到合適的開挖點,確定開挖路線,二來也是讓鄉紳們明白,這是惠及民生的大事,請他們把沿途的田地貢獻出來,作為河道。經過幾番討論之後,最終確定了一條比較完美的開挖線,於是錢興海趕緊寫了摺子上報朝廷。

上奏的摺子送出去後,夏侯紓也沒有閑着,讓岑州府的官差們先開始征地,提前為開挖河道做準備。官差們十分納悶,開挖河道是大事,朝廷都還沒有批覆,特使卻這麼大膽,顯然這特使的身份很不一般。

錢興海是個眼光獨到且嗅覺靈敏的人,他見夏侯紓和梅影等人說話做事十分痛快,從來不畏手畏腳,早就懷疑過她們的身份。奈何隨行的人都是些口風嚴謹的,任憑他使慣了手段,也沒有打

聽出一星半點有用的消息來。再加上夏侯紓的年齡看着也不大,除了特使這麼個虛職,再無其他實際官職,就連他的生平和父母兄弟都十分神秘,他不由得泛起了嘀咕,默默猜測夏侯紓會不會就是與天子關係較為密切的紀王獨孤律,此次正是代天子微服出巡賑災。有了這個念頭之後,他對待夏侯紓等人就更加殷勤,凡事事必躬親,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或者哪裡招待不周。

夏侯紓自然也是看明白了錢興海的打斷。像他這樣善於專營的人,她平時是非常不屑的,可是看在他雖然追名逐利,但作為一方父母官,確實也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她也就願意多假以辭色,多安排一些既不會讓他太為難,又能讓他覺得自己受到重視地話給他。

錢興海剛開始也很得意,覺得這是特使對他的器重,辛勤得像只小蜜蜂。但是慢慢地,他發現就算他做得天衣無縫,特使除了誇他幾句,就再也沒有其他了。抱不上特使的大腿,他心裡有點難過,但也不敢敷衍,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好本分工作,時時陪着笑臉。

朝廷很快就給了明確的回復,同意岑州府組織災民開挖河道,還派了兩名具有豐富水利工事修築經驗的工匠前來指導,同時還表揚了岑州府的各級官員,尤其是錢興海,直言他們以工代賑的法子十分妥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不僅解決

了災民們當前的生計,穩定了災情,防止百姓四處流竄,還將惠及了子孫後代,為岑州府恢復“南祁糧倉”的盛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還誇他是個為民着想的好官。

錢興海心情大好,趕緊又帶着厚禮去謝了夏侯紓一通。

夏侯紓照例是沒有收下他的厚禮,鼓勵他在其位謀其政,造福一方,將來有的是升遷的機會。

錢興海把她的話當成了一種許諾,當即感激得連連叩首,回去之後就更加賣力地推進河道開挖的事宜。

眼看開鑿河道的事已經在進行當中,夏侯紓也沒什麼事要自己操心了,索性把它交給州府和各縣長官掌管,自己也樂得清閑,先回宮去了。

回到京城已經是七月中旬,烈日炎炎,酷暑難耐。這一個多月來,宮裡也發生了幾件事。其一是剛晉封為端妃的霍柒柒趁着大家放鬆了警惕,先是去了一趟冷宮,親自給她已經瘋瘋癲癲的堂妹霍玖玖灌了一杯毒酒,連同那個照顧霍玖玖的老嬤嬤都沒能倖免,當場斃命。

隨後,霍柒柒又去了一趟景華殿,把自己是如何毒死霍玖玖,以及霍玖玖的死狀一一告訴了姚貴妃。本就卧病在床的姚貴妃嚇得直接從床上滾下來,摔傷了一隻胳膊,至今還抬不起來。

霍柒柒並未趁機要了姚貴妃的性命,而是在告訴了她霍玖玖的慘狀後就離開了景華殿,讓姚貴妃獨自承受着夢魘的折磨。

霍柒柒與霍

玖玖當年的恩怨並未昭告天下,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只聽說霍玖玖是不小心害得霍柒柒滑胎,最後天子仁慈,沒有對霍家五房進行清算,只是將霍玖玖打入了冷宮,並查沒了霍家五房的家產。而霍玖玖在冷宮待了那麼多年,世人早就將她忘記了,所以她是生是死,誰也不會去在意。此番被毒殺,也是在第二天才被人發現。

獨孤徹聽到冷宮傳來的消息時,並未多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讓祝成鴻找了幾個人去冷宮收拾殘局,然後隨便找了個亂葬崗把屍體給埋了。

霍柒柒大概是知道獨孤徹對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而且她的仇恨已基本了結,所以在得知霍玖玖被丟入亂葬崗之後,她抱着當年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縫製的肚兜長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親自前往明台殿,請求陛下看在霍家的面子以及她喪子後心疾難愈的份上,允許她剃度出家。

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所以獨孤徹並未猶豫,便恩准了。

隨後霍柒柒就出了宮,在京中的報業寺出家為尼。

姚貴妃自從被霍柒柒恐嚇之後,夜夜被噩夢纏綿,幾乎夜不能寐,整個人很快就消弭下去,再也不復昔日的光彩。

另一樁事便是小皇子大病了一場。小皇子因為是早產兒,出生後身體狀況一直沒有足月生的孩子健壯,佟皇后費心費力的照顧着,依然還是隔三岔五的生病,後面更是持

續好幾天高熱不退。獨孤徹和佟皇后遍尋名醫,最後好歹保住了他的小命。不過經此一病,小皇子的反應比之前更加遲鈍了,除了喝奶的時候看着有點生氣,其他時候大多無精打采。

夏侯紓一邊聽雲熙事無巨細地彙報着,一邊洗漱打扮。這一個多月來,他每日以男裝在岑州東奔西走,還真有點不習慣女子的這些釵環珠飾了。

收拾妥當,夏侯紓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負荊請罪。據說她在岑州的種種壯舉早已震驚朝廷。自她銷毀單據起,朝中就有人稱要將她這大膽狂妄之徒緝拿歸案。

不過迫於獨孤徹的壓力,他們至今也沒法動手。

與其讓別人來給她亂扣帽子,數落她的不是,不如她自己主動出擊,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夏侯紓在御書房外深吸了一口氣,壯着膽子進去。

獨孤徹正在批閱奏摺,夏侯紓在他案前忐忑不安地跪下,十分誠懇地說:“臣妾來給陛下請安,請陛下治罪!”

獨孤徹緩緩抬起頭來,似笑非笑道:“你何罪之有?”

夏侯紓抬頭對上他探究的眼神,再聯繫起近來宮裡發生的事,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情,忙說:“臣妾自作主張,燒了岑州的欠租憑據,以致朝廷減少了一年的稅款,其罪一;再者,臣妾私自開倉賑民,致使岑州萬里糧倉無一實處,其罪二;此後,臣妾假借陛下的名義下令開鑿河道,實乃欺君犯上。此三

條罪行加起來,罪責難逃,臣妾任憑陛下處置。”

獨孤徹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夏侯紓跟前,然後將她扶起,笑着說:“朕恕你無罪。”

夏侯紓有些驚愕,又有些瞭然,腦子裡不由得浮出一句話:古有賢者如孟嘗君,今有明主如獨孤徹。

“朕想聽聽你的解釋。”獨孤徹突然說,眼神裡帶着探究和玩味。

夏侯紓略略一想,便老老實實地回答:“出宮前,陛下許臣妾便宜行事之權,臣妾就想着一定要對得起陛下的信任,所以到了岑州,看着滿目蒼夷,民不聊生,千里良田毀於蝗災,想必今年的租稅是沒法收了。臣妾覺得,與其讓百姓抱怨朝廷不通人性,不如藉此收買人心。正所謂君者,船也。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之所向,天下歸心。陛下你想,如果百姓知道你那麼體恤民情,還不都誓死擁護你嗎?”

獨孤徹笑了笑,繼而又問:“依你之見,朕已經失了民心了嗎?”

夏侯紓有些摸不准他究竟想表達什麼,只好趕緊解釋說:“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與其讓小人作祟,不如先下手為強,讓百姓對陛下的文治武功津津樂道。再者,赤羽軍與北原軍征戰多時卻久戰不勝,長此以往,必會使我軍士氣大減,如此做法正好為陛下攏聚民心,鼓舞邊關戰士,旗開得勝終有日。”

“紓兒,你可

真是將相之才哪!”獨孤徹感慨道。

“這哪是我的功勞啊,我只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辦事。”夏侯紓連忙推脫,順便給他戴高帽。

“朕可沒有跟你說過這些。”獨孤徹笑着說,目光精明如鷹。

“你嘴上沒說,心裡卻是這麼想的。”夏侯紓堅持道。

獨孤徹看着夏侯紓,意味深長地說:“這麼說,你能讀懂朕的心?”

這話聽起來怎麼怪怪的?夏侯紓愣了一會兒,忙說:“我自然是不敢揣測聖意,只不過當日陛下對臣妾說岑州乃朝廷的糧倉,而今蝗災肆虐,顆粒無收,長此以往,國將不國。陛下既然如此重視,必然是與國之根本緊密相連,臣妾也就不敢馬虎了。”

“說到底,你還是在揣摩朕的意思。”獨孤徹似笑非笑。

他這話說的有些語意不明,夏侯紓不禁打了個寒戰,腦子轉的飛快,一本正經道:“陛下的旨意已經十分明了,何以非得說是臣妾隨意揣測?”

獨孤徹聽出了她話里的怒意,連忙見好就收,擺擺手說:“也罷,不論是朕的意思,還是你的主張,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幫了朕一個大忙。朕要好好謝謝你。”

夏侯紓鬆了口氣,言不由衷的說:“臣妾不要陛下謝我,只要日後陛下能一心待紓兒便是。”

獨孤徹看出她已經不耐煩了,忽然走過去緊緊抱着她,鄭重道:“今生今世,定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