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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護國寺回來後,鍾玉卿非但沒有解開鬱結,反而更加愁眉不展。

夏侯紓旁敲側擊問了幾次,母親不僅沒有告訴她原因,還推說近來府中事務繁多,自己要忙些日子,讓她沒事不要去打擾她。

夏侯紓尋思着自己的傷還沒好,常在母親面前走動難免會露出破綻,既然母親讓自己少去她面前晃悠,她也樂得少了管束,藉著整理琴譜的名義在住處養傷,還把之前承諾的《阿彌陀經》也抄寫了一本,並親自送到了祠堂里,等着夏侯翖生忌的時候一同化了。

紫衣男子給的葯很神奇,用了不到三四天,傷口就已經開始結痂,約半月有餘,便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不仔細看就如同被輕微擦傷了一樣,平時包紮好了用袖子蓋住,倒也無礙。

反倒是雲溪每次看到這個傷口就高興不起來,憂心忡忡。

雲溪一直都知道夏侯紓那日帶着孫嘉柔爬山是有意為之,可是後來她們看到了那片亂遭奧的竹林,夏侯紓除了表現出失望和震驚,並未再說其他。後來車道修好了,她們下了山,夏侯紓依然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這讓她心裡十分不安。

事實上,夏侯紓確實是刻意的要忘卻那一段非同尋常的經歷,只有這樣,她才會停止追查那兩個人的身份。而忘掉一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轉移注意力,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這件事。

夏侯紓是個愛熱鬧的人,眼看着手臂上的傷口漸漸癒合,琴譜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更是閑不住,便帶着雲溪在府中找樂子。

越國公府是在夏侯氏祖宅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隨着後世子孫的興旺發達,宅院也越建越大。從莊重典雅的府門進去,便是一個大海子,深約五六米,約佔整個莊園的五分之一。池中常年積水,隨着季節變化呈現出不同的風光,成了府中一道獨有的景緻。夏天,一池碧水荷花香,蜻蜓點水蝴蝶忙;冬天,瓊漿玉液蓄滿塘,清若明鏡映天光。尤其是到了晚上,天空中的星子映在水面上,如同沐浴在池中,因而取名洗星池。

洗星池中心有一座水榭,一條曲廊南北蜿蜒相續,移步換景,直通北邊的花園。花園裡亭榭林立,山石錯置,草木繁盛,花團錦簇,十分養眼。花園後為寬闊的青石板小廣場,廣場東西兩側沿着花園各建了一排工整的套院,東為沐春院,西為隆秋院,住着夏侯淵的眾多幕僚。

廣場以北則是一正兩偏、坐北朝南的三座大門。三進深的宅院,正門內沿南北中軸線依次是前堂、中堂和後堂。前堂最宏偉,屋宇高大寬敞,典雅肅穆,廳堂正中懸掛有太宗皇帝親筆御賜家匾,兩邊整齊有序地擺放着樣式考究的黃花梨木傢具和瓷器擺件,是議事、待客之地。中堂又稱頌雅堂,是夏侯氏歷代家主寢居之處,屋內裝飾雅緻,左右廂房分別為家主的內書房和私庫。後堂為家廟,供奉着夏侯氏各代先祖牌位,長日香火不斷,遠遠地便能聞到一股香燭氣味。後堂以北積土成山,山上蓋了幾間別院,古木參天,藤葛攀壁,乃夏日避暑納涼的勝地。

東偏門內是一排排布局嚴整的別緻套院,乃夏侯氏子孫居住之所。各個小院落都是按照主人的喜好布置,因而景色各異。再往後便是一片夾雜着柏樹的竹林和小花園,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家眷的居所和教育子孫的書塾隔離開來。書塾後還有一道小門,方便坐館的夫子進出。

西偏門內則井然有序地分布着車棚、牲口棚、庫房及僕人住房,丫鬟小廝們進進出出,熱熱鬧鬧,煙火氣息十足。

而整個越國公府最熱鬧的地方,卻是幕僚們居住的沐春院和隆秋院。

閑來無事,夏侯紓最喜歡去這兩處看府上的幕僚們辯論或格鬥,也因此經常會聽到一些朝中發生的大事和京中的傳聞與八卦。

最近討論得最激烈的便是當朝天子喜得皇長子,大赦天下的大喜事。

當朝天子獨孤徹,登基七年有餘,是南祁開國以來的第六位君主。這位年方二十七的年輕帝王,精明強幹,仁厚禮賢,民心所向。在他的治理下,朝政清明,邊鄰安定,百姓安居樂業。人們都說他有太宗皇帝的遺風,有望創下南祁的另一個輝煌。

然而身為九五之尊的天子,卻也不能事事遂心如願。

據說獨孤徹登基以來,曾兩次採選秀女充盈內宮,如今宮中叫得上名號的妃嬪就有十幾個,個個溫良賢淑、才色雙絕。可多年來除了大行皇后蕭氏為天子誕下了一位公主,竟再無一人成功誕下子嗣。

傳聞蕭皇后敦厚仁慈、賢德淑順,與天子識於微時,夫妻感情極為深厚。奈何自古紅顏多薄命,蕭皇后臨產前遇上宮中大亂,導致其受驚早產,誕下公主後不久便撒手人寰。天子亦是重情重義,深愛髮妻而遲遲未冊立新後,內宮諸事皆由其生母姚太后操持,妃嬪相處十分融洽。

這麼多年過去了,儘管天子春秋正盛,年富力強,可皇嗣不興,儲位空虛這一事實還是讓朝臣擔憂和詬病。尤其是獨孤徹還有兩位各方面都非常優秀的異母弟弟。一位是妻妾眾多、子嗣興旺的濮王獨孤衍,一位則是剛滿十八歲但尚未婚配的紀王獨孤征。

皇長子的出生給皇室帶來了新的曙光,卻也打破了宮內宮外原有的平衡,掀起了朝堂和內宮之間的暗流,將眾人的心思都攤開在陽光下。

一來皇長子生母呂氏出身低微,如今也只是區區一介美人,不堪擔當養育皇子的重任;二來天子年富力強,中宮之位卻懸置多年,帝太后長期代掌風印,既不符合祖制,也不能平衡六宮。

更有甚者,直言宮中多年未有皇子出生,即便偶有孕者,也難以保住胎兒,與六宮無主有關。若立賢德之人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屆時宗廟告慰,皇嗣延綿,國家必然長盛不衰。

朝臣們請求冊立新後的奏章中,早已對新後人選有了主張。

其中,呼聲最大的兩位,一位是華貴張揚的貴妃姚氏,也是帝太后姚氏的內侄女,皇帝的親表妹。另一位則是端莊謙和的淑妃佟氏,皇太后楊氏胞妹的女兒,嫡親的外甥女。

新一輪的後位之爭,表面看起來像是姚佟兩家的競爭,實際上也是兩宮太后之間的鬥爭。

天下皆知,獨孤徹並非先帝嫡子,生母姚氏僅為先帝的德妃。獨孤徹即位後,按禮制尊先帝原配皇后楊氏為皇太后,居濟和宮;生母德妃姚氏則為帝太后,居毓韶宮。因濟和宮與毓韶宮分別居於內宮的東西兩側,故兩宮太后分別又被稱為東太后和西太后。

這些年來,楊太后一直避居濟和宮吃齋念佛,諸事不問,漸漸沒了當年做皇后時的勢頭。而姚太后是天子生母,又掌控着六宮的實際大權,自然是處處都要壓楊太后一頭。所以儘管姚佟二妃家世背景雄厚,且都入宮多年,在宮中的榮寵也不相上下,但是姚貴妃背後有以姚太后為首的姚氏家族的全力支持,又有多年協助姚太后打理內宮的經驗和手段,似乎在中宮之位的角逐中更佔優勢。

可佟淑妃也不差。

先帝在世時,佟淑妃就經常隨母親進宮拜見當時貴為皇后的姨母楊氏,自幼與宮中的皇子公主們玩在一塊兒,言行舉止堪稱典範。而且她與獨孤徹的原配蕭氏祖上有親,因而長相與蕭氏有幾分相似,性子也溫婉,就連蕭氏誕下的福樂公主都與她十分親近。

夏侯紓托着腮坐在屏風後面聽了許久,對幕僚們爭論的內容越發沒了興趣。

姚、佟、楊三家雖然在南祁位高權重,與皇室歷來有着姻親關係,但世代做的都是文官,而夏侯氏是武將世家,可謂涇渭分明。

文武官員在政見上向來有所差異,言語衝撞更是屢見不鮮,大家不過是同朝為官,共事一君的情誼,私下並無深交。所以不論皇后之位最後花落誰家,對越國公府來說影響都不大。

左右都不是自己人,倒不如安安靜靜當個看客。

再者,出生將門的夏侯氏女子,向來不以溫柔賢惠、知書達禮見長,也從來不是后妃的最佳人選,所以南祁開國以來,歷代均未有夏侯氏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故而夏侯氏在這場後位之爭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府中幕僚們在這裡舌槍唇戰、高談闊論,不過是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識和遠見罷了。而夏侯紓,也只當是聽了回不算多麼精彩的書。

“依我說,還是立佟氏為後的可能性比較大。”一個叫丁運生的幕僚在一眾支持立姚氏為後的呼聲中佔據了音量的優勢,瞬間將其他爭辯之聲壓了下來,“諸位不妨想想,陛下登基這麼多年都不肯冊立新後,難道是因為宮中沒有合適的人選嗎?”

說到這裡丁運生頓了一下,沒等他人搶答,他又說:“當然不是!按理說姚氏與陛下有着血濃於水的情義,可姚氏入宮多年,再怎麼受寵,如今也只是個貴妃,而且膝下無子。那同樣無子的佟氏的優勢在哪裡呢?自然是她與大行蕭皇后祖上的淵源。且如今陛下唯一的愛女福樂公主也與之親近,那麼她無子便也是有子了。”

丁運生的措辭很是大膽,甚至有些自負和放肆,但周圍的聽眾們卻像是恍然大悟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便有人附和起來,連帶着先前還鼓吹姚氏有勝算的好幾個人都倒戈了。

那些堅定的姚氏支持者自然不同意,立馬有人反駁道:“即便福樂公主與佟氏親近,可福樂公主終究是個女子,將來繼承大統的還得是皇子才行。照丁兄這麼說,若是姚氏撫養了皇長子,豈不是穩操勝券?”

丁運生並不贊同,又說:“如今皇長子還未滿月,朝中就已經為立後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這個時候,陛下是不會把皇長子交給除了皇子生母之外的任何人撫養的,不然你我今日也不會在此爭論了。”

“……”

幕僚們還在爭相發表自己的見解,夏侯紓卻再也沒有興緻聽下去了。她撇撇嘴,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眾人都嚇了一跳,立馬有人向她行禮。

夏侯紓掃了眾人一眼,漫不經心的說:“我聽你們在這裡爭論了半天也沒有分出個勝負來,不如你們直接開一場賭局好了,我就勉為其難的來做個庄,你們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