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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紓以為平康長公主會將她引以為傲的姚貴妃拉出來對付自己,結果好幾天過去了也沒看到動靜,她不由得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只是隨口說說。後來才發現,不是她忘記了,而是她被自己的學業給絆住了。

平康長公主平時不肯讀書,眼看月試快到了,陳夫子布置的抄書功課也還有一大堆沒完成,她不得不臨時抱佛腳,命令瑤雪苑裡會寫字的內侍和宮女都替她拚命地趕功課。

夏侯紓雖然也沒到學富五車的地步,但由於平時沒什麼事做,功課都認認真真完成了,權當練字打發時間。而且自從她被陳夫子另眼相看之後,功課也沒那麼多,還能堅持早起打幾套拳。

平康長公主見她一身輕鬆,心中十分不忿,企圖讓她幫着抄寫大字。

夏侯紓想了想,以前在家時,這種事情她都是讓雲溪替她分擔,所以這事對她來說就三個字——不可能!

“我記得聖旨上沒有這個要求。”夏侯紓說。

“你少拿聖旨來壓我!”平康長公主恨恨地說,“若不是看在你手中有聖旨,本公主早就把你轟出宮去了!”

“可惜你連攆我出宮都做不到。”夏侯紓向洋洋得意地她做了個鬼臉,“公主,這離月試不是還有十來天么?俗話說,功夫不負有心人。你就慢慢抄吧!我呢,就回去先去睡個覺。”

平康長公主氣得直咬牙,卻又迫於功課實在太多無暇跟她計較。

沒有人打擾,夏侯紓這一覺睡得非常安生,直到掌燈時分才醒過來。

屋子裡黑漆漆的,除了被子里到處都是冷的,她摸索着起身點燃了燭台,房間里登時亮堂了許多,也溫暖了不少。

這身邊沒個知根知底的人就這點不好,連吃晚飯都沒人來通知她。

宮裡有嚴格的用餐時間規定,過了飯點就得等到下一頓,今晚估計又得餓肚子了。

當然,萬事都有個例外,如果她有一定的身份的話,要求加餐也是可行的。不過這只是一個假設,很美好又很恐怖的假設。像她這種宮廷小菜鳥能過得溫飽就已經很不錯了,何況如今連溫飽都談不上。

夏侯紓嘆了口氣,顧自倒了杯涼茶潤潤喉,卻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忘了關,有微微夜風破窗而入。寒露之後,天氣就一天更比一天涼,風吹在身上,帶着絲絲寒意。

夏侯紓趕緊攏了攏衣衫,過去關窗戶。

窗外月過柳梢頭,圓圓的掛在樹巔上,月輝清幽而寧靜,似乎有簫聲傳來,哀轉凄絕。

夏侯紓不由得想起夏侯翊來。

夏侯翊擅簫,以前在府中,他們兄妹便經常合奏。只是夏侯翊的簫聲再清婉,也傳不到這深宮大院里來。

夏侯紓察覺自己大概是幻聽了,遂笑了笑。

然而那簫聲並未消失,彷彿就在不遠處。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聽錯,她趁着沒人注意沿着小徑循着蕭聲從瑤雪苑出來,又出了和光門,便看到了高牆後面合音殿高高的屋檐,簫聲好像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簫聲凄然,似述平生。

合音殿是佟淑妃的寢殿,而姚淑妃恰好與故去的蕭皇后是表親,也是濟和宮楊太后的外侄女,本名佟素凝。聽說她曾經也是名動京城的才女,人人都在猜測什麼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的時候,突然一道聖旨將她接入了後宮。

此後京中再無才女佟素凝,只有淑妃佟氏。

夏侯紓也是被一道聖旨給召進了宮,天天陪着個缺心眼的長公主讀書就罷了,還失去了自由。她與佟淑妃雖然地位上有差異,但境遇很相似。此刻聽着這蕭聲,她就更加能感同身受了。

夏侯紓站在高高的宮牆外聽了許久,直到簫聲早已淡去還久久回不過神來。如此才情卓絕女子,竟也要被困在這高牆碧瓦之中,待期盼一點一點化為失落嗎?這該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

可是,這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她連佟淑妃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而且,同情別人也不會讓自己的飢餓減少幾分。

夏侯紓搖搖頭,忍着肚子的叫囂哼着小曲往回走。

幽暗的月光下,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來,嚇了夏侯紓一跳。

夏侯紓站穩腳步,定了定神,方看清來人是個年紀稍長的老宮女。還沒來得及說話,老宮女便向夏侯紓欠了欠身,道:“夏侯姑娘,奴婢清容,曾受郡主大恩,姑娘若是在宮中有什麼難處,儘管來找奴婢,奴婢一定儘力相助。”

進宮之前,鍾玉卿曾告訴夏侯紓,先帝在時,她曾在某次宮宴上幫了一個差點被喝醉酒的王爺輕薄的宮女。那宮女脫身後,對她萬分感激,曾許諾如果鍾玉卿有需要,她可以為她打聽宮中的事。不過鍾玉卿一直覺得打聽和傳遞宮中之事十分危險,所以十多年過去了也沒有主動聯繫過她,要不是夏侯紓突然奉旨進宮,鍾玉卿都快忘了這麼個人了。

盼星星盼月亮,可終於把母親說的內應給盼來了,夏侯紓激動異常。既然已經接上頭了,那麼日後好歹有個照應。

“小女夏侯紓,初入宮廷,不知禮數,日後還請姑姑多多照拂。”夏侯紓也微微向她欠了欠身。然後她想了想,又說:“眼下正好有件要緊事需要姑姑幫忙,不知道姑姑……”

“姑娘有話請直說。”清容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這麼直接的嗎?

夏侯紓尷尬的笑了笑,忙道:“姑姑,我今天睡過頭了,錯過了宮中的晚膳,姑姑可知道哪裡能尋到食物?”她怕清容覺得為難,特意加了句“也不用多精緻,能飽腹即可。”

因為睡過頭而錯過晚膳,這在宮中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可見夏侯紓也是不是很懂宮中的規矩。

清容頗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淡淡道:“姑娘請跟我來。”

夏侯紓不疑有他,立馬跟了上去。

清容帶着她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很快就到了一座殿宇旁邊。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宮燈里閃爍着微微火光。清容輕車熟路的帶着她往一座耳房樣式的屋子裡走,裡面竟然是間小廚房。地方雖然不大,但是食物的品種卻挺多,光是可以直接食用的糕點都有十幾種,看得夏侯紓兩眼放光。

清容端了幾盤糕點出來,指着一旁的一張小方桌說:“夜深了不方便生火,你的要求不高,先將就着吃點墊墊肚子吧。宮裡不比你們越國公府,日後記得不要錯過用膳時間。”

進宮不過半個月,她都餓了幾回了,肯定會長記性的。

夏侯紓點點頭,接過兩盤糕點老實不客氣的坐着吃起來。

清容則面無表情的在旁邊看着她吃。

吃了一半,夏侯紓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便問道:“姑姑,這裡不會就是掖庭宮吧?我聽說掖庭宮管得可嚴了,可是為什麼我們這一路走來,連個人都沒有碰到?這麼容易就進來了?”

清容嘴角抽了抽,言簡意賅道:“這不是掖庭宮,掖庭宮還遠着呢。”

“這樣啊。”夏侯紓嘟噥了一聲,又吃了一塊糕點,才問道,“那這兒是哪裡呀?”

“這裡是明台殿。”清容回答道。

夏侯紓的手直接僵住,剛咬了一半的糕點頓時不香了。

她是初來乍到不清楚皇宮的方位和布局,這幾天也只在瑤雪苑裡打轉,今晚還是第一次出和光門,但是她也聽說過明台殿是天子居所。

天子下了朝,又不想去後宮走動的時候就會宿在明台殿。

也就是說,這是獨孤徹的寢殿。

夏侯紓趕緊將手中吃剩的半塊糕點放下,然後站起身來,故作鎮定道:“姑姑,我吃飽了。天色不早了,我還是趕緊回去吧,不然公主找不到我會着急的。”

平康長公主當然不會着急,她甚至都沒空功夫搭理他,但是如果被發現她竟然敢到明台殿來偷吃,那她以後都別想有好果子吃了。

清容長着一雙慧眼,立馬就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釋道:“姑娘不必擔心,我是明台殿的掌事姑姑,出入明台殿的自由還說有的。今晚的事,除了我,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會不會有第三人知道誰也說不清。夏侯紓深諳其中道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道:“我還是不麻煩你了。”

“既然姑娘堅持,那我馬上送姑娘回去。”清容點頭道。

夏侯紓連聲道謝,又趕緊將動過的盤子收拾乾淨放回了原處,才跟着清容沿着原路返回。

直到離開了明台殿的宮苑範圍,夏侯紓才心有餘悸道:“姑姑,你在明台殿當差,是不是就不容易出來了呀?那我以後要是有事想請你幫忙,怎麼找你呢?”

清容停住腳步,指了指道旁的一棵常青樹,輕聲道:“姑娘若是有事找我,就摘一朵花插在這棵樹上,我看到了就會來見你。”

夏侯紓四下看了看,內廷最不缺的就是花花草草了,每個季節都有不一樣的花次第開放,彷彿永遠都不會凋零,永遠活色生香,所以隨便掐一朵當季的花還是很容易的。而且這裡的花那麼多,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只會認為是被風吹落的,不會顯得突兀。

夏侯紓覺得這個辦法很好。

兩人繼續往前走,看着夏侯紓進了瑤雪苑,清容才回去。

明台殿的正殿里,青銅纏枝燭台上的油燈只點了一半,殿內光線昏暗。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獨孤徹放下了手中的書,緩緩抬起頭來。

“進來吧。”獨孤徹道。

隨着殿門吱呀一聲響,便見一個中年女官緩步走了進來,正是面無表情的清容。

清容行了禮,方道:“陛下,奴婢已經將夏侯姑娘送回去了。”

獨孤徹嗯了一聲,又道:“她有沒有說什麼?”

“陛下放心,夏侯姑娘不過是挨了幾次餓,身體並無大礙。”清容道。

獨孤徹靜靜地聽着,並未做任何回答,也沒有繼續發問。

清容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說話有揣測上意的嫌疑,馬上又說:“夏侯姑娘聽說這裡是明台殿後很緊張,立馬就讓奴婢送她回去了。不過奴婢與她約好,如果她有什麼事,就會在西邊那棵常青樹上放一朵花。”

獨孤徹嘴角終於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點頭道:“你做得很好,以後你要多盯着那棵樹,有什麼消息及時向朕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