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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翊一邊點着頭,一邊摩挲着自己光潔的下巴,細細琢磨着。

許久,他突然道:“宇文恪早已不是當年不足十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相反,他的城府極深,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極擅長偽裝和經營,行事作風更是與年輕時的陵王不相上下。他人雖然在京城,可耳目卻安插到了陵都陵王府,身邊也有很多忠實的擁護者。得知陵王的打算後,他就明裡暗裡的開始反擊了。只怕養尊處優的宇文愷不是他的對手。”

對此,夏侯紓表示理解。畢竟宇文恪年紀尚小就離開家和父母到京為質,這對於陵王府來說是大功,也是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的宇文愷不能比擬的,陵王身邊的親隨不會不清楚這個道理。而且他還是長子,光從表面來看,宇文盛和薛夫人都沒有理由廢除他的世子之位。而如今他視為父母兄弟的人卻在背後算計他,還讓他知道了,他怎麼可能不聲不響的任人宰割?他的反擊,也不過是在維護自己的該有的權益而已。

想到這裡,夏侯紓突然有點同情宇文恪了,也漸漸明白了他表裡不一的性格從何而來。她又問:“宇文恪可否知曉自己的身世?”

夏侯翊想了想說:“他目前並不知曉。”

夏侯紓更加同情宇文恪了,一出生就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掉包,還認賊作母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熬到要出頭了,又被至親算計,真夠倒霉的!

夏侯翊卻沒有留意到妹妹臉上表露出來的憐憫,繼續若有所思道:“據我所知,薛夫人至今也不知道宇文恪並非她的親生兒子。如若不然,她也不會在長子和幼子之間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畢竟對現在的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她對宇文恪還有一份愧疚。但是陵王要易嗣的的想法卻表現得十分明顯。從宇文恪的角度來看,他頂多懷疑自己是因為常年不在父母身邊才不受待見,還不會懷疑自己的身世。”

“那你們怎麼會懷疑他不是薛夫人之子的?”夏侯紓眉頭微蹙。就算人家母子感情不親密,也不至於平白無故懷疑到他們的血緣關係去吧?

說起這個原因,夏侯翊也覺得巧合又好笑,便說:“我在陵都見過薛夫人,彼時她恰好帶着一雙兒女上街閑逛,排場很大,很難不引起他人注目。老實說,薛夫人確實貌美,即便是到了現在這把年紀了,依然可以稱得上風華絕代。而她的兩個子女容貌也很出眾,宇文愷身形氣質酷似陵王,言談舉止也有理有度,而宇文愉則繼承了薛夫人的美貌,母女倆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所以陵王對他們十分寵愛。”

“宇文恪的容貌也不差”夏侯紓忍不住插嘴道。

夏侯翊沒有責怪妹妹的突然打斷,反而是笑着說:“確實,宇文恪的容貌在京城裡也算是上千里挑一了,可是你猜猜他長得像誰?”

一般而言,孩子不是長得像父親,就是長得像母親。如果宇文恪長得不像陵王,那就只能像她的生母了,而她的生母……

夏侯紓腦中靈光一閃:“宇文恪長得像照雲長公主?”

“沒錯。”夏侯翊一臉讚賞的看着妹妹,“薛夫人生的孩子,卻長得像照雲長公主,這還不奇怪嗎?尋常百姓沒機會見到長公主,看不出什麼端倪來,難道陵王看不出來?當今陛下和滿朝文武都眼盲了嗎?”

這大概也是這件事里的另一個可悲之處,那麼多人都看出來了,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宇文恪,就看着他們父子相殘。

夏侯紓咂摸出了些門道,遲疑道:“所以你查宇文恪,是奉了皇命?”

夏侯翊越發欣賞自家妹妹的敏睿,點頭道:“照雲長公主出嫁時,我尚未出生,自然是沒有機會目睹她的真容,所以最初接觸宇文恪的時候,我並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世。可當今陛下是她的親侄子,宮中又還有那麼多老人,但凡看了宇文恪的長相,都不得不懷疑這裡面的貓膩。”

果然,百密必有一疏。

陵王宇文盛估計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當初冒着殺頭的風險,甚至間接害死了薛夫人的親生女兒也要調換給薛夫人的寶貝兒子,會因為血緣傳承,越長越像生母照雲長公主。而這個意外還成了今後指證他作惡的證據之一。

當年照雲長公主與薛夫人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一個是足月生產,一個是早產,誰也不敢謊稱是乳母丫鬟不小心報錯了吧?

只怕這幾年陵王每次回京述職時,面對宇文恪那張臉都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所以才要裝作沉迷酒色,神志不清的樣子。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夏侯紓頓時覺得心中痛快。

“你也不用高興得太早。”夏侯翊突然又給她澆了一盆冷水,“宮裡面起了疑,才讓我私下去查,我也把自己探得的消息如實上報了,但至今沒有得到任何反饋,所以我也摸不準陛下是何心思。而且據我了解,由於陵王和薛夫人的阻攔,照雲長公主這些年從未跟宮裡接上頭。宮中每次派去送節禮和探望她的人,都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遠遠的看上她一眼,確認她身體無恙,並不知曉她其實受制於人。”

聽完他的話,夏侯紓不禁對這位前半生活得很窩囊的皇家公主肅然起敬,打稱讚道:“在這種情況下,她竟然還能查清當年的真相,甚至手刃了一部分仇人,真是可敬可佩!”

夏侯翊不知該作何回答,只好嘆息道:“這大概就是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吧。宇文恪被換走了,可畢竟時不時還能再見到,可宇文怡卻再也活不過來了,所以她無論如何也得重新站起來。”

夏侯紓點頭表示同意,隨後又問:“你既然見過了照雲長公主,那就表明她不是完全沒法脫身。如今她選擇繼續留在陵都,也許是為了下一步的復仇。此外,她可還有什麼話,或者有什麼事託付給你的嗎?”

夏侯翊再次陷入回憶。當初他藉著去眠象山探望師尊之際暗中潛入陵都,費盡心思才甩開陵王的耳目,並在符息的掩護下混進了水月庵,見到了渾身如素的照雲長公主。比起與她年紀相仿,日子過得順風順水的薛夫人,照雲長公主明顯蒼老憔悴許多,但是皇家公主的威儀和沉穩氣質卻如同刻進了她的骨血,絲毫沒有因為當下的艱難處境而有半點損傷。

她很看上去很平和,但實際很憂傷,也很謹慎,得知他的身份和來意後,她也只是挑了重點來說,並未提及其他。

夏侯翊眉頭深鎖,搖搖頭說:“照雲長公主確實還有更大的計劃,不過她沒有透露,我也不好直接問。而且我感覺她身邊似乎有個高手,卻一直不肯露面。我嘗試着追蹤了一回,最後還是沒追上。我想對方應該是照雲長公主的暗衛,所以她雖然無法自由出入,但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夏侯紓也聽過暗衛這一說法。皇室會給他們器重的成年皇子和外嫁公主配備暗衛,目的是為了保護他們。而照雲長公主是嫡出的公主,與陵王又是御賜的婚姻,所以配有暗衛就合情合理了。

“其實我看得出來,她並不是那麼信任我。”夏侯翊又說,“我去見她的時候,她明裡暗裡的問了許多父輩們年輕時的往事和一些比較私密的關係,但凡我是個冒牌貨,或者不清楚父輩們的事情,就會引起她的懷疑。所以她願意告訴我當年的真相,完全是看在祖父和父親的面子上。不然以她的身份和處境,根本就不可能理會我這個見都沒見過的後輩。至於宮裡,她似乎並沒有那麼多念想,甚至還有几絲恨意。”

“恨意?”夏侯紓對這個回答很是驚訝。她能夠理解照雲長公主長期飽受折磨,被傷得千瘡百孔之後建起了厚重的心理防線,卻不能理解為何會對宮中有恨意。按理說,照雲長公主作為嫡出的公主,母親曾是中宮皇后,以她為分界線,上下三代的皇位上坐着的都是與她血濃於水的至親之人,她應當比許多庶出的公主要強得多。而且她自小在宮中長大,對京城和皇宮的感情不是應該很深厚的嗎?她為什麼會恨呢?

“這其實很好理解。”夏侯翊看穿了她的心思,耐心的解釋着,“照雲長公主出嫁的時才十七歲,正是年少懵懂、純真無邪的時候,對陵王也是有所期待的。而後的二十多年裡,她一個人被困在了陵都王府和水月庵,歷經人心險惡,卻又求助無門。皇宮和京城於她而言是曾經的家,也是遙遠的故鄉。可是這些年,她視為歸處的家和故鄉,卻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她的困境,救她於水火。她怎能不怨、不恨?”

他這麼一說,夏侯紓就能理解了。

當初她被迫留在泊雲觀,雖然有師父和眾師姐無微不至的照顧和親密陪伴,但隨着她逐漸長大,知曉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被養在泊雲觀的原因之後,也曾有過被拋棄的感覺,甚至也怨天尤人。山裡起風的時候,她問風;下雨的時候,她問雨;落雪的時候她就在清冷院子里堆個雪人,然後與之作戰。沒人告訴她為什麼會是自己。

如果不是父母及時將她接了回來,放在身邊悉心呵護和教導,讓她感受到了愛,沒準她心中的怨念也會肆意瘋長,終有一天會傷人傷己。

所有說,一個人的善惡,有時候就在一念之間。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她曾經的怨念因為得到了及時的慰藉,所以成就了今日還算明白開朗的自己。而照雲長公主則沒那麼幸運。她年少時的所有天真無邪和美好期待都在那些陰謀、欺騙、背叛、傷害和失去中消耗殆盡,因此練就了一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報仇的堅硬心腸。

哀莫大於心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心無旁騖的去布局,讓那些欺辱踐踏過她的人付出代價。

夏侯紓相信,隨着陵王和薛夫人廢長立幼的真實目逐漸浮出水面,在京城蟄伏多年的宇文恪也會更加猛烈的進行反擊,再有皇室的調查和介入,照雲長公主的報復也會暴露出來,真相遲早有大白於天下的那天。

這一刻,她私心裡希望照雲長公主能夠了結這一大心愿。

至於宇文氏那一家子接下來會做什麼,她和夏侯翊作為知道真相的局外人,也不好摻和,不如就靜觀其變,看看誰會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