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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紓和靜宜長公主兩人都在宮牆旁邊的大樹下站了很久,默默聽着樹蔭外面雨水嘩嘩落下。後來靜宜長公主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天幕,視線彷彿越過那片天幕看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她說:“夏侯紓,你知道嗎?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因為我們生在皇家,所以永遠沒有辦法像普通百姓之家的兄弟姐妹那樣親密和睦。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比不上他們,因為我的母親只是一個出身低賤的宮女。所以我不停的討好楊太后,討好二皇兄,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憐憫與庇護。我以為我是幸運的,我的願望都會成真,可誰想到二皇兄他居然要逼宮造反。一夕之間,我又成了那個笑話。這些年,三皇兄並未苛待過我,但是三皇兄他並不怎麼管後宮的事,而姚太后和六皇姐都不會放過我。我便也只能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只盼着哪日三皇兄突然想起了我,給我指個好人家,逃離這座冰冷的皇宮。”

“你把希望寄托在嫁人上,難道就不怕遇人不淑嗎?”夏侯紓詫異道。

“我不怕。”靜宜長公主說,“在後宮裡這麼多年我都熬過來了,難道外面會比後宮還難熬嗎?”

夏侯紓竟然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如果嫁人是她唯一可以逃離皇宮的機會,那麼她為什麼不去試一試呢?

靜宜長公主知道她懂自己的意思,所以微笑道:“夏侯紓,很高興能認識你,也謝謝你能開導我。日後,我會想辦法讓自己不再受他們的欺辱。”

兩人都情 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回到雪苑,福樂公主已經睡下了,正殿里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宮女坐在火爐旁打瞌睡。夏侯紓沒有驚動她們,自己回臨楓齋的偏殿去了。

雨還在下,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空氣里像是灌了冰塊,涼颼颼的,好在偏殿里的炭火還沒有滅,小宮女見她回來了,又快速地給她添了些新木炭,屋子裡很快又暖和起來。

夏侯紓簡單洗漱後,小宮女便退出去了。她關好了門窗,又蹲在火盆旁邊烤了烤,還是覺得冷,便早早上床躺着,把被角壓得嚴嚴實實的。

屋外暴雨如瀑,屋內冷冷清清,連燈也沒有點。夏侯紓默默的琢磨着今天搜集到了信息――姚貴妃看到獨孤徹跟她私下見面,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麼,所以才慫恿平康長公主撞柱陷害她。而後姚太后僅憑着平康長公主的一句話就打了她二十大板,還將她仍在掖庭獄裡三天三夜。這期間,他們不允許越國公府的人進宮覲見,卻偷偷處置了平康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女。如此說來,姚太后應該也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會對獨孤徹將她從掖庭獄裡帶出來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釘子釘在木板上,拔下了釘子,木板上的痕迹依然還在。難道他們以為這樣,事情就會像沒發生過一樣嗎?

如果不是她之前習武,身體素質比尋常人家的女孩好一些,只怕熬不過掖庭獄的那暗無天日的幾個日夜。

一個閃電劈過長空,屋裡頓時被映得錚亮。夏侯紓挪了挪身子,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記憶也瞬間被拉回了掖庭獄的那個濕冷的夜晚。

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緊接着便聽到外面一陣哭喊聲:“紓兒,快開門,我怕!”

夏侯紓慌忙下床去開門,門剛打開,便見有一道閃電劈下來,像是要把整片大雨磅礴的天空生生劈成兩半。嚇得她臉色蒼白,便有一個小小身影撲入她的懷中,堵住了她差點脫口而出的驚恐聲。

福樂公主只穿着中衣,身上濕了一大片,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渾身顫抖。嚶嚶哭泣:“紓兒,我怕!我怕!”

夏侯紓緊緊地摟住她,在這樣一個寒冷的雨夜裡有一個人作伴,哪怕只是一個孩子,她也覺得格外安心。

“別怕,有我在。”夏侯紓用袖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水漬,“雨下得這麼大,你跑過來做什麼?看你全身都濕透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要回去!”福樂公主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不住的發抖,“紓兒,求你,別趕我走!”

夏侯紓被她這個動作驚住,愣了一會兒才說:“好,不走。”說著將她抱進屋。點燃了燭台,然後從自己的箱子里找了身乾淨衣服給她換上,再用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就怕她會受涼生病。

福樂公主一直抱着她的手不肯放開,也不准她叫人。

宮裡最乾淨的莫過於孩子了。看着她幾近乞求的眼神,夏侯紓只好都依了她,陪她窩在床上。

不一會兒福樂公主便睡著了,夏侯紓卻睡意全無。

夏侯紓輕輕抽出自己的一隻手,側身將燈芯剪了一截,屋子裡瞬間亮了許多。看着福樂公主的睡顏,她思緒萬千。

雖說福樂公主是皇帝的女兒,但是從小就沒了娘親,縱然獨孤徹再怎麼寵她,父親終究是比不上母親的細緻。況且獨孤徹日理萬機,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此番哭成這個樣子,只怕是受了驚嚇。可是她屋子裡明明有值守的宮女,為什麼會縱着她穿着中衣就跑過來呢?

然而此刻福樂公主緊緊地抱着她的另一隻手,她也不忍心吵醒她。

窗外的雨一直未停,約三更,福樂公主突然全身發燙。夏侯紓嚇了一跳,忙隨便披了件衣服出去找梅影。

梅影是臨楓齋的掌事宮女,臨楓齋上上下下除了福樂公主沒有她管不了的事,就連一向自命尊貴的奶娘潘氏都要讓她三分。

仔細一問才知道,白日里福樂公主跟着一幫宮女內侍玩鬧得太過歡騰,潘氏多次出言制止都未果,便趁着福樂公主沐浴之際叫了幾個陪玩的宮女內侍去訓斥。結果被福樂公主聽到了,反倒是把潘氏指責了一通。盤是覺得沒面子,就不顧宮人的勸阻喝了酒。

以往福樂公主睡覺都是由潘氏陪着的,今晚梅影看潘氏喝多了就不讓她陪着睡。潘氏仗着酒勁扇了梅影一巴掌,還罵了些難聽的話。

梅影向來識大體,也不跟一個酒鬼計較,只是叫人把她拉了出去。潘氏哪裡肯依,便鬧了起來。於是梅影想了個辦法把潘氏給弄昏了過去,又叫人將她送到僻靜一點的屋子,免得打擾到別人。

而夏侯紓那會兒正在外面,所以並不知情。

梅影在管理人方面確實是一把能手。不過,再精明的人也有失誤的時候,她只顧着處理潘氏的事,竟忘了福樂公主還一個人睡在房裡。

梅影聽聞福樂公主的情況後大失驚色,一面叫人去傳太醫,一面派人去明台殿通知獨孤徹。

臨楓齋里頓時急作一團。

沒過多久宮人就燒了熱水來,夏侯紓不停地給福樂公主熱敷額頭,卻毫無作用。不一會兒獨孤徹也來了,連衣服都沒有穿好。

他打量了一下房間,又看了看夏侯紓,急切地問:“公主怎麼會在你這裡?太醫呢?還沒到嗎?”

“陛下,今晚太醫都出宮了,奴婢已經派人出宮去請了。”梅影忙說。

“再派人去催!公主若有閃失,朕絕饒不了你們!”獨孤徹怒吼道。

梅影領了話忙又叫人去催。

夏侯紓看着憤怒的獨孤徹,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動怒。

體諒他是愛女心切,夏侯紓便說:“陛下,公主是自己到我房裡來的。是我沒有照顧好公主,公主若是有什麼好歹,我甘願受罰。”

獨孤徹看了看夏侯紓,沒說話,轉頭關切的看着他的寶貝女兒,吩咐梅影:“交代下去,以後宮中每晚必須有兩名太醫當值,不得再出差錯!”

“是。”梅影答道。

“那奶娘竟敢公然酗酒撒潑,明日便趕出宮去!”獨孤徹又說。

“這樣不好吧……”夏侯紓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奶娘雖然有過錯,也不至於趕出宮去,畢竟小公主是奶娘帶大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小公主年紀還小,對奶娘也十分依賴,如若真的把她趕出宮去,只怕小公主會不習慣。”

“公主也不小了,不能再事事依賴着奶娘。把公主交給如此沒有責任心的人,朕不放心!”獨孤徹一口回絕了。

夏侯紓和梅影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也不再勸說。

又等了許久,太醫才風塵僕僕的趕來,剛準備給獨孤徹行禮就被制止,要求趕緊去救公主。眾人心上緊繃的弦才稍稍得到鬆弛。

太醫號了脈,又仔細檢查一番,稟明獨孤徹公主無大礙,只是受了寒才會高燒不退,又開了方子才去為自己的晚到向獨孤徹領罪。

獨孤徹揮了揮手道:“只要公主能平安無事,朕也不治你的罪。”

太醫聽了差點老淚縱橫,這才顧得及擦額頭上的汗。

夏侯紓和梅影等一干宮女均站在一邊,小心翼翼的候着。

獨孤徹脊背僵硬,握着福樂公主的小手神色凝重。夏侯紓看着他緊蹙的眉頭居然有一種想去替他撫平的衝動。為了制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她只好將手背到後面去。

天快亮了,福樂公主的高燒才退卻。大家守了一夜,都有了些倦意。

“陛下,該上早朝了。”獨孤徹身邊那個除了面無表情之外沒有第二個表情的褚黎安又來催促。

獨孤徹擺擺手道:“傳令下去,今日免朝。朕要親眼看到公主醒過來。”

“是。”褚黎安接令便離開了。

夏侯紓看了看旁邊的梅影,她的臉色已經緩和下來,一如既往的平靜坦然。她之前問過其他宮女,梅影是先皇后身邊的人,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按照宮規,再過兩年她就可以出宮了。可是她似乎並不期盼出宮。

眾人又守了大概一個時辰,福樂公主才微微睜開眼睛。看到獨孤徹,她便咧開了嘴,沙啞着嗓子地喚了聲“父皇。”

獨孤徹高興地將她緊緊抱住,放佛女兒是他心中的至寶,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了。然後溫和地問:“告訴父皇,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福樂公主輕輕地搖搖頭,抓住他的手說:“父皇,你不可以不要我。”

“父皇怎麼會不要你呢?”獨孤徹的威嚴全化作濃濃的父愛,然後將她抱起,“父皇抱你回自己的屋去。”

福樂公主抓着她父皇的衣領,笑着點頭。

待他們父女走遠了,梅影轉頭對夏侯紓說:“夏侯姑娘,你也守了一個晚上,先休息一下吧。”

夏侯紓點點頭,既然福樂公主沒事了,她也算是無罪獲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