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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一個身影走過人聲鼎沸街道,步入冷清林中。

身影站在樹木前方,手掌輕按樹皮,傳達着某種信息。

片刻,粗糙樹皮之上浮現出槐靈面龐,面無表情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之間的賬已經清了。”

“算我欠你一次。”

墨絲分身沙啞道:“我想知道,夢貘從我這裡偷走了什麼東西。”

這個問題本來不應該問槐靈,應當去問學宮。

但是山長不在,僅憑李昂的權限,不足以接觸青銅匣,更別說私自拿走研究。

槐靈聽完李昂困惑,沉默片刻,冷冷道:“你能徹底摧毀一個瓷瓶么?”

這個問題莫名而突然,李昂愣在原地,“什麼?”

“一個瓷瓶,被摔在地上,會形成碎片。一塊瓷片,被磨碎了,還會有瓷粉。瓷粉碾磨得再細膩,仍然有着重量。不會徹底消失。”

槐靈平靜道:“要偷走、抹去一件本來存在於世間的事物,即便對於夢貘而言也並不輕鬆——它已經被墨家修士設計封印在青銅匣里上千年,實力遠不如前,

以至於蘇醒之後,還需要用鬼域這種低級方式,來汲取本源。

相比之下,植入一個虛假印象,讓你誤以為自己丟了什麼,要輕鬆得多。”

“伱很可能並沒有丟掉本來就有的東西。之所以以為自己失去了什麼,都是夢貘臨死前施加給你的幻覺。”

“不曾擁有,便也不曾失去。”

墨絲分身漫步於城市街頭,耳畔彷彿還回蕩着槐靈的話語。

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金城坊宅邸。

由於芙蓉園新府邸那邊足夠寬敞,足以容納所有參加婚宴的親朋好友,

因此在這座已經預定了會被閑置的舊屋裡,便也沒有設席,依舊靜悄悄的。

墨絲分身停頓片刻,用手指指尖形成鑰匙,打開門鎖,推門而入。

庭院花壇由於太久沒人打理而長滿雜草,牆角的簸箕掃帚結着些許蜘蛛網,作為晾衣架的竹竿上,殘留着少許水漬乾涸痕迹。

墨絲分身走進廚房,碗櫃里擺放着精美的瓷碗、瓷碟。

沉默良久,墨絲分身原地分裂,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幻化出漆黑如墨的鏤空人形輪廓。

分身們有的去花壇割除雜草,清掃塵土;

有的去倉庫翻出柴薪,點燃爐灶,淘米做飯;

有的去書房整理草稿廢紙,收納散亂書籍。

這些家務普通而平凡,但李昂卻偏偏做的很慢。就像當初還在洢州,父母新喪,他學着獨自一人生活一樣。

丁玲哐啷。

細碎的家務聲在宅邸里回蕩,努力營造熱鬧氛圍。然而燈光一盞未亮,也沒有任何說話聲,反而平添幾分蕭索,

踏踏踏。

李昂默默登上二樓,來到卧室,側躺在床上。對面是一面孤零零的牆壁,什麼也沒有。

明明和記憶中一樣,究竟為什麼,自己會難過呢?

李昂閉上雙眼,所有人形輪廓停下動作,化為液體,穿過木板縫隙來到二樓,合眾為一。

婚禮仍在繼續,在悠揚絲竹聲中,宮女們用金枝掀開捲簾,李樂菱步履緩慢地走出青廬,踩在錦繡氈毯之上。

她頭上戴着的鳳冠,以金絲、金線、金珠,勾勒出鳳凰、蓮花等圖案,

瑪瑙、珍珠、琥珀、綠松石、水精.種種寶石,以巧奪天工的技法,鑲嵌其中。隨着步伐擺動而輕搖晃動。

宮女們交替換着氈毯,為她鋪好道路。

道路盡頭,坐在首座的虞帝與皇后欣慰地看着出嫁的女兒,手掌輕握在一起。

一旁坐着的、作為男方家長的宋姨,也掩去前些天的傷感,欣慰地笑着。

李昂站在氈毯末端,夜空中無數煙花綻放,李樂菱緊張而又堅定地,緩步向他走近。

“隋師姐?”

留守在學宮的一名高年級學生,驚詫地看着出現在垂雲湖盤的隋奕,“你今天不是去參加光華公主的婚禮了么?”

隋奕,或者說偽裝成隋奕、靠着行巡玉佩順利通過禁制潛入學宮的墨絲分身,擺了擺手,“臨時有點急事,回來一趟。我先走了。”

墨絲分身步履匆匆,離開垂雲湖,來到東君樓前。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踏入樓中。

嗡!

大廳前方的影壁,在墨絲分身出現的瞬間,便陡然亮起紅光。

影壁上刻着的縹緲雲霧,疾速旋轉、變幻、陰沉,醞釀著無邊風雷。

墨絲分身被迫停下腳步,前所未有的毀滅感碾壓而來,彷彿整個世界的雷霆都懸於頭頂。

叮。

就在影壁雷霆即將撕碎潛在威脅的瞬間,墨絲分身腰側懸掛的第二塊玉佩悄然旋轉了一下。

這是山長很久之前贈送的玉佩,裡面安放着一張防護符籙。

也許是監測到了熟悉氣息,影壁紅光突然一頓,隨後緩緩黯淡,恢復平常。

通過了么?

如果墨絲分身有汗腺功能的話,此刻早已汗流浹背。當即深吸了一口氣,踏入樓中。

東君樓依舊冷清寂靜,像傀儡多過像活人的老修士,坐在桌子後面,手裡捧着書本,雙眼閉着,腦袋一頓一頓。

墨絲分身放輕腳步,來到樓層深處,找到了儲物間。

儲物間的木門虛掩,架子上擺放着浮塵、掃帚等工具,卻沒有李昂想要的油燈,只有一根白色蠟燭。

踏踏。

遠處隱約傳來腳步聲,兩名戴着遮面錐帽的監學部成員,緩步走來。

隋奕也隸屬於監學部,一旦碰面必然會搭話。太容易出現破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昂當即拿走蠟燭,點燃燭火,閃身進入儲物間旁邊的螺旋向下石質樓梯。

沙——

無所不在的陰冷與黑暗,立刻從四面八方湧來,瞬間將後路抹去。

李昂手中蠟燭的火苗,受到黑暗侵襲,劇烈抖動搖晃起來。

他立刻護住火苗,按照機仆阿提的說法,這條迴旋樓梯里,並不通過空間決定路徑,而是通過油燈亮度,來決定空間。

一旦燈光燈光熄滅,就將墜入未知領域。連死亡都是奢求。

只是,蠟燭終究比不上油燈穩定,

伴隨着蠟油不斷融化,火苗也隨之飄搖不定,

黑暗中響起了細碎低語,陰冷的石質牆壁上裂開無數縫隙,一顆顆猩紅眼球透過縫隙,凝視着向下行走的李昂。

鑲嵌在牆裡的一扇扇門扉,也感應到了異常。

或許是因為是蠟燭而非油燈,

或許是因為端舉蠟燭的是外來異類,

或許兩者皆有,

不同材質、型號的門扉不斷抖動震顫,發出悶雷響聲。

有些木門扭曲變形,浮現出猙獰面孔,

一道布質門帘甚至直接掀開一半,從中伸出上百截非人的白骨,抓向李昂,被他險險躲開。

衝出門帘的白骨彷彿某種信號,各個房間里關押着的東西更加躁動,不斷撞擊着門扉與石牆。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密集破裂聲從樓梯上方傳來,隨後上方便亮起了耀眼紅光。

李昂根本沒時間回頭看,左手端舉蠟燭,右手護住火苗,向下奔踏疾行。

蠟燭已燃過一半,蠟油不斷滴落,形成燭淚。

終於,一千零二十四號房間,到了。

李昂停下腳步,指尖幻化成當初看見過的鑰匙形狀,插入門鎖,擰動。

咔嚓。

木門開啟,清爽涼風鋪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