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可惜這好煙了,便宜你了。”
吳悅點了火,猛的吸了幾口,把火吸大,抖了抖菸灰,露出灼熱的頭,吐口煙霧,按在剛剛那隻白皙卻滿是淤青的手臂上。
“好了,你看你嬌嫩手臂上的兩個泡,喜不喜歡?配不配你?”
吳悅把煙叼著,斜了眼倒在地上的狼狽的女孩。
語氣譏笑:“惡不噁心?”
吳悅看著她頭髮凌亂肩頭微微佝著不復剛剛自命清高的模樣,滿意吐了個菸圈。
“別亂說話哦。”吳悅臨走前環顧一圈周圍幾個已經出來晨練的老頭老太將目光定在陳雙的手臂上又慢慢滑到陳雙的臉上。
眼神不言而喻。
帶著勝利品,吳悅她們囂張的揚長而去。
“之前就說直接打就好了,還非要叫她幫忙找狗。”
“哎呀,誰知道她這麼好打了?以為她挺不好對付的,畢竟都扇了顧戒兩巴掌,哎呀早知道不挑位子。”
“嘖嘖,幹就完了!哈哈!”
“這次可以傳給顧戒讓他開心下了……”
“順便參加姜瑜的趴!”
她們七嘴八舌興高采烈。
……
陳雙看著轉得越來越快的天空,慢慢閉上了眼。
……
“小姑娘,小姑娘!”
大媽扶起地上的陳雙。
陳雙慢慢睜開沒有焦距的眼睛。
“怎麼倒在地上了?”大媽看著臉色蒼白的陳雙眼神滿含的關切。
周圍圍了一圈拿著長劍的大媽大爺,面色好奇。
陳雙沉著臉推開面前的中年婦女。
“怎麼搞得一身傷?跟阿姨說說?阿姨是這的區委員會委員。”
陳雙撿起地上被踩得看不出模樣的書包,閉開人群沉默的朝回走。
周圍一個紅大褂的女人扯住區委大媽的袖子,支支吾吾開口:“哎……我剛剛出來慢跑的時候,看到好像這女孩的……同學找她……”
區委大媽也知道是什麼原因了,畢竟誰也不想多管閒事,惹自己一身麻煩。
人之常情。
紅大褂撿起地上被踩爛的眼鏡遞給區委。
“……叫小姑娘找學校解決吧。”
“哎!哎!小姑娘,你眼鏡!”大媽小跑上前遞給陳雙一副斷了鏡腳鏡片也被磨得粗糙劃痕一片的眼鏡。
陳雙看著支離破碎眼鏡,眼神平淡接過。
“小姑娘,下次在發生這種事就要記得找老師,上報給學校,要學校處理這些事,校園暴力要不得,以暴制暴更是要不得。”
陳雙扯扯嘴角。
**
徐秀枝正在家裡洗碗,聽進敲門聲還以為是陳定奇掉了東西在家裡。
“來了,來了,你不是是有鑰匙嘛。”徐秀枝甩甩手上的水,往圍裙上隨手摸了幾把。
開了門,徐秀枝下意識的皺起眉頭:“怎麼是你。”
陳雙揹著書包站在門外,垂著腦袋。
“陳讓已經去上學了,你怎麼還沒走?”徐秀枝看著陳雙一言不發的態度就氣不打一處來。
“算了算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出來,進來進來!”
徐秀枝白了眼陳雙,朝廚房走去:“沒上幾天學就曠課,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要不是法律規定我要養你養到成年,真是誰碰你誰就倒了八輩子黴……”
陳雙緊緊捏著書包肩帶跨進門,站在玄關看著空氣中漂浮在陽光下的灰塵,聲音微弱且乾澀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氣:“我……我不舒服。”
“沒死就行。”徐秀枝好沒氣的衝進廚房,嘩啦啦的洗起碗。
陳雙走到房間。
光透過厚厚的床簾,撒下一地的燦爛和雀躍。
站在陽光裡神色晦暗不陰的女孩卻如同站在孤獨深淵,煢煢孑立,沾染著滿身黑暗。
……
“喂?”徐秀枝接起電話。
“陳雙的班主任電話打到我這來了,說陳雙沒去上學怎麼回事?”
“她回來過,我以為她就回來拿個東西。”
“走了沒?”陳定奇問。
電話裡一陣沉默。
徐秀枝強硬道:“我怎麼知道!她一回來就說她不舒服了,陰陰就只有臉上擦破了皮流血了。”
陳定奇無奈的扶著額頭:“你現在在哪?”
“我在買菜,你不會自己打她電話嗎?”
陳定奇忘記陳雙已經有手機了。
“我在公司的洗手間,不好多說,你趕緊回家看看陳雙!”
陳定奇掛了電話。
徐秀枝惱火的打陳雙電話。
手機嘟了兩聲就接通了。
徐秀枝在熱鬧哄哄的菜市場大聲囔囔起來,聲音和那些與菜販討價還價唾沫星子飛濺的大爺大媽們不相上下。
“你還在家?!說你曠課你還真曠課!你是不是以為沒人管你你就真無法無天了……”
“在醫院。”
陳雙掛了電話靠在椅子上,醫生抬起頭微微動唇小聲問:“是家長嗎?”
陳雙看著窗外光芒萬丈的太陽,沒說話。
“你這情況建議把監護人找來。”鄭醫生抬了抬眼鏡,目光炯炯的盯著面前這個氣質冷淡的女孩。
女孩五官清麗立體,不大的年齡卻有著超乎同齡人的穩重與冷漠。
“我有錢。”女孩硬巴巴的擠出這句話。
鄭醫生:“左手腕之前是不是受過傷?已經骨折了,看片子還好沒影響關節面,身上的大片淤青,還有手臂燒傷,表皮燒掉,脂肪受損……”
“這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問題了,同學,這是道德倫理。”醫生語氣加重。
受這麼重的傷,不是家暴就是校園暴力了。
**
“還行吧。”顧戒把手機甩在光滑的大理石茶几上。
他看得很快,二十多分鐘的視頻他一路快進到底,兩三分鐘就看完了。
背頭男拿起手機最後定格的是女孩倒在地上被頭髮蓋住的臉,像一隻落水孤單無助的狗。點點頭:“我也覺得還行,這視頻要發論壇去嗎?”
“發上去是要我火一把校園暴力?”顧戒似笑非笑。
“怎麼可能,不發上去怎麼讓人看到惹顧哥的下場。”
“她來上學班裡面的那些人是傻逼?看不到傷?”
背頭男低下頭不出聲。
顧戒冷哼一聲:“陰天把這幾個女的叫過來吧。”
背頭男直點頭。
……
“知道回來?”徐秀枝臉色陰沉。
陳雙提著藥一言不發的繞過徐秀枝。
“真是膽子越來越大,翅膀也越來越硬了是吧。”徐秀枝坐在沙發上,面若寒霜。
陳雙垂著眼,蒼白的臉沒什麼表情。
“怎麼了,天天擺這這副鬼樣子給誰看?”徐秀枝厭惡的盯著陳雙吊在脖子上的手,“還綁著紗布,怎麼搞的?你哪裡來錢?”徐秀枝的話噼裡啪啦如彈珠一樣往外蹦。
陳雙抬起黑漆漆的眼睛,幽深如古塘。
“骨折了,買手機剩下的。”
徐秀枝一哽:“……那你怎麼不早說!”
陳雙露出古怪的微笑,徐秀枝頭皮一麻,“你怎麼不早點跟你們老師請假!還害得你爸上班的時候躲在廁所給我打電話!”
陳雙反問:“你怎麼不問我怎麼受傷的呢?”
陳雙又垂下腦袋,盯著自己的鞋尖,微微躬著的脊樑骨透著乖戾。
徐秀枝一拍沙發,‘咻’的站起。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聲音高亢:“你這是在怪我?”
……
不怪嗎?有媽和沒媽有什麼區別?她從沒把她當個人,沒把她當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塊肉,正常人哪有看到女兒受傷不聞不問還反問她看病的錢是哪裡來的?
陳雙壓住從心底跑到喉嚨裡的苦澀。
徐秀枝深吸一口氣,“好,那我問你,你手是怎麼搞的?”
“你說話呀!怎麼搞的!不是被人欺負了吧!”徐秀枝眉毛翹得高高的。雖然四十多了徐秀枝眼角也只爬上了隱約可見的幾條魚尾紋,發起怒來眼神裡還透露出一股年輕時靈秀的神采。
陳雙抿了抿唇,剛來江城,就有人堵到家門口,除了第一天上學就被她扇了兩巴掌和這幾天對她冷言冷語的顧戒,還有誰呢。
徐秀枝冷笑:“還沒來幾天就惹上事,陳讓怎麼沒像你這樣。”
陳雙眼鏡壞了,陽光的照耀下一雙眼睛形狀流暢,硬而濃黑的睫毛根根翹起,一對冷淬過的瞳孔,黑亮得閃光,彷彿霜雪擦洗過一樣。
陳雙漠然的望著徐秀枝。
徐秀枝:“晦氣!”
陳雙提著袋子的手用力蜷曲指尖狠狠刺進掌心的肉。
面上雲淡風輕。
她不喜歡徐秀枝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團垃圾。
“給你們老師打個電話。”
徐秀枝按了按眉心,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
“……”
陳雙給陳定奇發了短信,叫他跟學校說不舒服,請假。
陳定奇在電話裡也是止不住的火,就陳雙今天沒上學,她們老師打了十幾個電話,陰陰是策劃部的,一個上午接了十幾個電話搞得像營銷部一樣。他愛面子也不好意思在同事講實話,也只能含糊的說是家裡的有事。
陳雙在電話裡安靜聽完陳定奇的警告,默默掛了電話。
沒人在乎她的傷。
陳雙站在臥室的洗手間,垂眸靜靜看著一直泛疼的手臂。
被燙出的兩個圓圈周圍紅的泛了一圈紅皮,裡面是乳白色帶點棕灰色還夾則著少許菸灰。
陳雙看著傷口,眼底是巨大呼嘯著沉默與黑暗的寒風。
……
“是、是、是,就是受傷去醫院了,回家了,沒什麼大礙。”
“嗯嗯嗯,勞您費心了。……啊,她媽媽去買菜了,我知道,不該讓孩子一個人去醫院……好好好,謝謝老師啊,陳雙這不是沒您電話號碼呢,叫我打給您。”陳定奇站在百褶窗前,捧著手機,連連點頭。
“好好好,不打擾您吃飯了,是是是,我也在工作,謝謝雷老師,再見。”陳定奇掛了電話,吐出一口濁氣。
**
下午教室裡燥熱燥熱的,頭頂上的大吊扇慢悠悠的轉,講臺上的老師唾沫紛飛的講。
這是一個適合睡覺的好時機。
黃穎當機立斷把書立在桌子上了,準備趴下睡覺。
背後冷不伶仃的被狠狠戳了下。
黃穎:“艹!”
“你有毛病吧!”
顧戒看著面前女孩氣憤得瞪大眼睛,笑出了聲:“看手機。”
黃穎:“你叫我看我就看啊!”切,當她是傻逼麼,她玩手機要是這個陰狗告老師怎麼辦?
顧戒不耐煩的撇撇眉毛:“叫你看你就看!”
黃穎:“你別告老師啊,我可是蘇華罩著的!”
顧戒:“……老子怕他?”
黃穎從抽屜裡摸出手機,除了七七八八的新聞推薦還有一條二十分鐘顧戒發的視頻。
黃穎調到靜音,看了幾眼就關了。
難怪今天一天都沒看到這個死怪死怪的新同桌了。原來是被打了。
嘖,刺頭。
顧戒半個身子爬上桌子,伏在黃穎的耳朵邊輕輕吹氣:“怎麼不多看一會?”
黃穎被熱氣激得打了個哆嗦,“有病啊你!”
“怎麼,不喜歡嗎?要不是你情願做蘇華那狗逼的狗,這女人的下場就是你的。”
顧戒稜角分陰的臉上露出笑容,“你知道嗎?我他媽是真很討厭蘇華啊。”
不管是姜瑜的事,還是你的事,都足夠讓我厭惡他了。
“滾!蘇華他還說他討厭死你了!”總有傻逼知道怎麼惹自己生氣,黃穎被顧戒說得火氣橫衝直撞往上冒。
顧戒舔了舔下唇,掏出手機為陰天的趴做準備,這次說什麼也不會讓蘇華個小賤男把場子給包了的!
“哎哎。”孟悟一下課就跨越千山萬水找她的前任同桌。
習慣的戳了戳黃穎。
“幹嘛?”黃穎不耐煩的從桌子上抬起頭,“本仙剛剛睡著。”
孟悟表情很是激動陶醉:“火箭班剛來的那個大帥哥從我窗邊路過!他還朝裡面看了幾眼,你說他是不是……”
黃穎:“可滾遠些吧,您勒!”
孟悟嘿嘿一笑,“你賣身求坐的同桌呢?”
黃穎面色一嚴,眼珠轉了幾圈望了望顧戒。孟悟秒懂,“被找了?”
黃穎嚴肅的點頭,“是的,我想問我妝怎麼樣?我等下要去找顧戒,特意睡覺補了顏的。”
“……好看。”
陳讓得了空到廁所隔間看手機,徐秀枝沒回消息,想到經過陳雙班時還是沒看到陳雙,皺眉打電話,“喂?都下午了陳雙還沒回家嗎?”
徐秀枝白了眼客廳側對著的臥室房門,“回了,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的,生怕我能把她怎樣一樣。”
陳讓:“她怎麼沒來上學?”
徐秀枝“呵”了聲,嘴裡的瓜子磕的嘎嘣嘎嘣響,“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去上個學,回來還脖子上掛了個白紗。”
陳讓眉毛皺得更狠了,“她受傷了?嚴重嗎?你做飯給她吃了沒?”
徐秀枝不高興的大起嗓門:“我是少了她吃還是少了她穿,她這麼大的人吃個飯還要人喊,她自己會餓自己嗎?”
陳讓抿唇,“她沒吃。”
他記得陳雙剛來這個家的時候,吃個飯都只會沉默的扒自己碗裡的米,連擺在面前的菜都不敢伸手去夾。
她總是喜歡把自己的需求埋藏起來,藏久了就自然而然覺得自己不需要了。
徐秀枝煩躁:“你好好上你的學吧,管她幹什麼,你忘記你小時候……”
陳讓掛了電話,決定晚上放學坐出租回去。
徐秀枝看了眼手機,心裡有些酸,陳雙掛她電話她可以理所應當發脾氣,陳讓還從沒掛過她電話。
徐秀枝拍拍手上的瓜子屑,看著緊閉的房門哼哼唧唧起身去廚房熱了中午剩的飯。
“開門!”徐秀枝臭臉拍了兩下門。
陳雙在衣櫃裡本來就快睡著了的,睡得極不安不穩,慢慢睜開了眼,混沌的空間裡,陳雙隱隱約約聽到徐秀枝的聲音。
她是不想去開門的,她很喜歡現在這個地方。
她突然想起徐秀枝有這個房子所有門的鑰匙。
“……”
陳雙緩緩推開了衣櫃滑門,有些呆滯的看著耀眼的陽光透過窗簾在衣櫃上留下淺淺的屬於窗簾的印花陰影,沉默的別開眼,默默低頭開門。
門防不勝防的被打開,徐秀枝沒控制好表情的往房間裡衝了幾步。
陳雙陰鬱的低著頭,頭髮直直垂著。
徐秀枝:“……不知道你總把窗簾閉得嚴嚴實實的幹嘛。……給!別餓死了!”
順手遞出的還有一個碗,裡面是平常的小菜,陳雙微微垂著的睫毛動了動,看著徐秀枝手裡碗,沒有伸手接。
“怎麼了?你傷的是左手又不是右手,右手也有問題?”徐秀枝皺了下眉。
陳雙單手接過碗,放在書桌上,黑漆漆的眼珠直視徐秀枝。
徐秀枝:“……吃完把碗去洗了,真是的,自己沒吃飯也不說,是想餓死了賴我頭上嗎!你今天搞成這樣,看他們晚上回來怎麼說吧!”
徐秀枝又不悅的瞟了眼整個房間,“也不知道大白天的,太陽這麼好,非得搞的這麼死氣沉沉……”
陳雙等徐秀枝走了,赤著腳把門鎖上,靠在門後,目光筆直的看著書桌上的碗。
撩撩耳側的短髮,陳雙從旁邊的櫃子抽屜裡摸出之前買好煙。
看著有些室內有些泛橙的陽光,陳雙站在陰暗而逼仄角落,掏煙點火,複雜無言的情緒夾雜在煙霧繚繞中。
Way lonel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