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牧月海正在專心的燒那隻雞,之所以這麼專心,因為他很怕弄砸,壞了在老師那兒的印象。

並不是牧月海不擅長做這道“三杯雞塊”,恰好相反,這是他非常拿手的菜式。

原因出在帝都政務司那幫負責定期輸送食材的人。像牧月海這種每天一個人住,將大把時間花在打掃衛生和準備自己飲食的人才會知道,其實葷素食材的採購是件很簡單的事,要想做出好菜,還有個必不可少的條件——調味料。

可對於政務司的人來說,買雞鴨魚肉各式果菜只需要列出單據,自然有人按圖索驥弄來,可調味料就不一樣了。

世上食材如果一百種,那麼調味料就有一千種。買雞不會弄只四條腿的狗回來,可買調味料的學問,那些政務司的人顯然還不夠專業。

青城最好的醬油是秋華原的“黃月”,最好的井鹽是南郊劉家山出來的,花椒則是一千五百公里外玉河州北田山脈那些人種的最好,每秒五十次的味蕾刺激,真正的麻;至於翌石星人最常用的辣椒,要數西昆崙山腳下的五指朝天椒,高達六十萬斯高維的辣度,也就是說一份辣椒要用六十萬倍的水才能完全稀釋乾淨,牧月海的最愛。

在心裡逐一回憶自己喜歡用的調味料,然後看着眼前大大小小一排的油鹽醬醋無一例外全都貼着“徐錦記”的標牌,牧月海就有些無奈。

徐錦記是跟皇家沾得上一絲關係的大商賈,政務司那些人不可能有他那麼講究,自然不會捨近求遠四處收集原生調味料。

嘆了口氣,沒別的辦法可想,就像手裡拿着不趁手的兵器,就算舞出來的招式沒有半分變化,可心裡卻明白,這不是我的劍道。

做菜也一樣。

至少牧月海是這樣認為。

不過,他覺得這樣未免全是壞事,因為調味料的關係,他做得更加用心,所以向宇對他說的那些事也就暫時被壓在了心底,不能再像剛聽到時那樣肆無忌憚的在腦海里橫衝直撞,激起更多的雜念。

那個將聯邦和牧月家的榮耀看得比什麼都重的男人,竟然會做出出賣軍中同袍以謀取政治利益的事來?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意外的,不能給家族帶來希望的孱弱長子,還不是像只可憐的小動物般被鎖在家裡,用一大堆受嚴格保密協議限制的醫生和陪護困住,靜靜等待全身麻痹然後死去的那一天到來?

偶爾有一兩股念頭倔強的鑽了出來,旋即又被牧月海搖搖頭強行壓了下去。

遠遠看去,灶台邊的年輕男子系著圍裙,時不時輕輕的搖頭,哪裡像一位帝國劍聖,完全就像個對自己的手藝和狀態不甚滿意的大廚。

……

……

奉仁居只看半天的病,這是規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起來很大牌,卻沒有一個人敢說這規矩不好。

對於一個說不定以後什麼時候就會拉自己一把,讓自己多活個十年八載的名醫來說,他所有任性都不會被當做任性,尤其是青城裡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得知翌石星最負盛名的“醫聖”董奉仁竟然搬來了青城郊外,這種近水樓台先得月,有病無需千里徙的意外收穫更是讓他們對於這種小任性視而不見。

醫生也是人,醫生看了半天病要休息半天很正常,更何況大家都知道董奉仁並不是休息,他要拿下午和晚上的時間用來配藥。

事情就是這樣古怪,奉仁居前沒有挂號處,沒有停車場,沒有保安等一切維持正常秩序的服務人員,可偏偏這裡諸事井然。

大夥都是疑難雜症的患者,來這找醫聖就是為了續胸腔子里那口氣,誰也不會為了醫院裡常見的那些雞毛蒜皮事再給自己添堵。

進了奉仁居四周這片杏林,先被治癒的是心靈,然後才是肉體。

能維持這個小烏托邦運轉的原因其實很簡單,簡單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董奉仁不收錢,而且什麼都能治。

病人們散去,杏林重新恢復寂寥,牧月海的三杯雞就快好了,他準備招呼向宇和自己的老師進來吃飯,遠遠看着杏樹間兩人的身影,牧月海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自己的事要不要告訴老師呢?

這時他才如夢初醒,別說那件事該如何抉擇了,就連要不要找人傾訴,他都沒拿定主意。

二十多米外向宇的背影被頭頂樹蔭打上了點點明亮的光斑,牧月海怔了怔神,本想要大聲招呼兩人進來的話到嘴邊又壓了回去。

他有些自嘲的一笑,自言自語的說道,“牧月海,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

說出這句話後,青城劍聖突然明白他其實早已經做出了選擇。

不過當他猛然間回頭時,苦笑再度佔據臉龐。

在他自言自語的時候,內心那隻大廚們都有的無形沙漏失去了原有的功效,一股微微的焦味鑽進他的鼻子——這道主菜三杯雞,終究還是錯過了最佳的出鍋時間。

做菜最講究火候,某個人說得沒錯,沒心情的時候,確實不適合下廚。

“吃飯啦!”

牧月海朝杏林間大聲喊了一句。

向宇回過頭去,正好看到他臉上的淺笑和釋然,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燦爛。

胖子扭頭對董奉仁說道,“我現在很肯定,當初你的確不該教他用劍。”

“就因為他很會做菜?”獨臂大叔也看到了牧月海臉上的表情,和今天剛見到時判若兩人。

“是很喜歡做菜給別人吃。”胖子無比認真的回答,“像他這樣的男人,就應該找個好女人替他生一大堆孩子,安安穩穩的過完這輩子,然後在死後,親朋好友圍在墓碑前,感嘆我替他寫的那句墓志銘的確夠貼切。”

董奉仁被他最後直轉而下的話逗笑了,“你想得可真遠。”

“不,不是這句,”胖子眼中泛起一絲欣慰,還有些同情,“應該是——他做人就像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