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天色暗淡,如巨獸蟄伏般的宮殿內,已經陸陸續續的掌起了燈,偶有春歸的山鳥,啾鳴而過,卻不曾停留。
“你的傷怎麼樣了?”殿內的女子拖著長長的裙襬,手持剪刀,慵懶的剪著燈花,珠簾後隱約映出模糊的身影,孑然一身,煢煢獨立,“無礙,你叫我來有何事?”男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低沉。
“能從幽靈錦下逃出生天,也算你命大,聽說她從不失手”,女子似在得意的低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很想我落在她手裡,或是說死在她手裡,也是,我死了,你就徹底安全了”,男子的話說的自諷十足,聽的女子剪燈花的手一頓。
“你非要這樣跟我說話麼?以前我們不是這樣的”,女子似是很不滿男子的態度,姣好的面龐上閃過惱怒。
“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好了說吧什麼事?”男子絲毫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女子也沒惱,放下了剪刀,緩緩的坐到了榻上,一點一點慢慢的擦拭著雙手,緩緩說道:“她就快嫁給殿下了呢”。
“你還不準備放棄麼?現在我們都不知道風思月有沒有賣了我們”,自從暗殺風思月失敗,他們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他以為她放棄了,可如今他覺得她依舊瘋狂甚至更勝從前。
“如果風思月賣了我們,嶽翎怎麼會乖乖等著嫁人呢”,女子顯然不同意男子的話,“呵,等著嫁人,你以為嶽林的事是巧合麼?”男子反駁道。
“這樣啊,那更有趣了”,女子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反而勾起了一絲求勝的玩味,男子聞言就知要她放棄,怕是比登天而難,遠遠聽見打更聲起,“我奉勸你,攝魂香別在用在陛下身上”,男子一如既往悄然離去,珠簾輕動,女子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嘆了一句:“最後一次了”。
嶽林一事如大風颳過,襲捲殘雲,卻來去匆匆,“莊主,孟氏母女胡大人幫忙安排好了”,魂靈來報,嶽翎正在屋裡看著一副扎的慘不忍睹的繡品頭疼不已:“好,我知道了,辛苦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忙著“算計”嶽林,成親事宜幾乎全由雲府包攬,雲夫人和雲嵐可以幫她準備其他嫁品,可說來說去,都是要她親手繡一件東西給肖煜,被絮絮叨叨唸叨了幾天,嶽翎才慢吞吞的動手,然而她覺得還不如讓她舞刀弄劍來的痛快。
魂靈雖然也心疼嶽翎辛苦,可他更是做不來這種事,只能默默退下,出門正好碰到肖煜一臉閒適的溜達了進來,兩人打過招呼,肖煜進屋就見嶽翎皺成了包子褶般的小臉。
“行啦,你就別跟自己過不去了”,肖煜伸手奪過了嶽翎手裡的針,收了起來。“你就不怕將來有人笑話你,說你娶了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王妃?”嶽翎慢慢的收起繡架,一邊調侃道。
“大家閨秀有很多,可是能當武林盟主的奇女子可就一個,只怕他們羨慕還來不及呢”,肖煜支著下巴回答道。
“我回來啦,回來啦”,時隔半月,柳銘軒嘰嘰喳喳的聲音響徹了幽靈山莊,肖煜和嶽翎聞聲而來,就見墨無麒和天書道長一臉無語的盯著眼前狼吞虎嚥的少年。
“你這是在家沒吃飯麼?”墨無麒一邊給他倒水,一邊問道。“我這不是聽說師父來了,著急往這趕嘛,路上沒怎麼停”,柳銘軒一邊答,一邊往嘴裡塞糕點。
“以前我怎麼沒見你這麼想念老夫”,天書道長前幾日一直在京城裡走走逛逛,還去雲府和雲老國公住了幾日,今天才得閒老老實實呆在府裡。
“真是辛苦我們柳大公子了,晚上讓廚房給你多做些好吃的”,嶽翎看著兩個人鬥嘴,忍不住接話道。“還是小翎兒最好,不枉我這半個月埋頭苦幹的查線索”,茶足飯飽,柳銘軒滿意的癱在椅子上,悠悠的道。
“那圖畫成那樣,你真查到了?”肖煜將信將疑的問,“肖師兄,本公子好歹也是神算”,柳銘軒明顯很不樂意自己被質疑,嘟起了嘴。
“別賣關子了,是什麼?”墨無麒問道,眼見著嶽翎、肖煜大婚在即,他們也想趁早揪出幕後之人,以防到時候再出什麼么蛾子。
柳銘軒慢慢的喝了口茶道:“那個圖案十有八九畫的是鴟鵂【bsp; xiu】”。
柳銘軒的嘴裡蹦出來一個他們並不熟知的名字,看著他們一臉迷茫,笑的十分滿足,“說人話”,天書道長拍了一下他的頭“教訓”道。
“就是貓頭鷹”,柳銘軒本來就是孩子天性,在天書道長這個老頑童面前,總是會敗下陣來。
“所以這是標記還是族徽,還是隨便弄的?”嶽翎聽的一陣頭疼,這貓頭鷹可不像鷹啊,虎啊這一類,慣常用來做家徽,或是家族象徵之物,若是隨便弄的,那找起人來豈不是大海撈針。
“其實也不是一整隻貓頭鷹都紋上去,大概只有它頭的部分,風思月匆忙之下看的並不完全,所以缺了一些,就很奇怪”,柳銘軒繼續道。“所以看你這樣子,八成是查到出處了?”墨無麒猜人,一猜一個準。
“本公子窩在家裡半個月,也不是白呆的,光補圖就補了許久,後來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一個家族的左腕上有類似的一個標記”,柳銘軒故弄玄虛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如果再賣關子,晚上就吃水煮白菜吧”,嶽翎威脅道,“別,我說,這個家族就是殘陽刀客林家”,“林家”,柳銘軒和天書道長的聲音同時響起,答案倒是如出一轍,“師父,你知道啊,早知道我就不查了”,柳銘軒道。
“殘陽刀客林之棟也曾顯赫一時,只不過這些年家裡的子弟不算爭氣,漸漸沒落了,所以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少,可是我記得能紋此圖案的應該是林家嫡系之人吧”,天書道長撫了撫鬍子,為大家答疑解惑。
“師父說的沒錯,林家只有家主嫡系的成年子女才會自出生之日起,在左腕紋上這家族印記,就像我們入家譜一樣,不過只有兒子才有資格,算起來這一代裡,林家只有三個人可能有此印記,家主林之棟,他的弟弟林之橋,還有他的兒子林諺”,柳銘軒掰著手指頭數著,一邊繼續說著。
“這麼少?”一個家族人丁如此單薄,嶽翎不禁好奇的問道。“因為林之橋早年入了佛門,而林之棟啊家裡娶了個母老虎,不讓他納妾”,看著新上的水果,柳銘軒再一次蠢蠢欲動。
“不對,若是這樣的話,林家不可能有人在宮裡當值,更無法進入木蘭圍場”,肖煜疑惑的問道。結合種種情況來看,第二次射冷箭的人,既會武功,還能光明正大的進入木蘭圍場,最重要的是還不會引人懷疑。
嶽翎第一次聽見林家這個名字,一時也想不起彼此有什麼非要搏命的糾葛,“你們聽我說完啊,這些我早想到了”,柳銘軒揪著新鮮的葡萄,一臉傲嬌的道:“這林家主啊有一個私生子,出生幾個月就被接回府上,可是這孩子長到十多歲的時候,莫名其妙的病死了,這也算林家的一件秘而不宣的奇聞”。
“你不是說,他夫人是母老虎,怎麼會允許他有私生子,還接回去?”墨無麒問道。“這個啊,我也好奇,後來才知道這林夫人過門多年不曾有孕,可她又不能眼睜睜看著林家斷了香火,所以去母留子,抱回去當自己孩子養的”,柳銘軒面前的一盤葡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一堆皮。
“所以你肯定也查了,他為什麼死了吧”,嶽翎又端了一盤新的遞給他,跟肖煜坐在一起,共吃一份。
“對外說是病死了,其實啊是離奇失蹤下落不明瞭”,柳銘軒搖了搖頭,似是在為這些家族秘史惋惜。
“養了十多年的兒子突然失蹤,那就剩了一種可能”,墨無麒若有所思的道。“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肖煜和嶽翎異口同聲的說了出來,
柳銘軒點了點頭:“對,所以林諺現在才10歲多一點”。
“那個私生子,叫什麼?”嶽翎沉思片刻,看來這事八成是要著落在這個失蹤林家大少爺頭上了。
“好像叫林謙,這個人我查不到,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柳銘軒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我讓雲樓和肖驚飛去查查宮裡的人”,肖煜想了想,緩緩道。
嶽翎乍一聽聞這個名字,腦子裡有個奇怪的想法一閃而過,卻又說不清道不明,“查,容易打草驚蛇,不如······”,嶽翎起身似在想主意,片刻招呼門外的魄靈進來,吩咐道:“你和魂靈去走一趟,請林家主到幽靈山莊坐坐,記得要保密,我不想再看見第二個羅家莊的事發生”。
魄靈點頭離去,天書道長在一旁已然聽的昏昏欲睡,幾人將他扶回房間,便重新坐了下來,“小翎兒,他們兩個真能把林家主弄來?怎麼說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柳銘軒疑惑道。
“我告訴他們,夜深人靜,迷藥迷倒,裝進麻袋,扛回來就好”,嶽翎說的一臉輕鬆,坦然,聽的其他人無奈一笑,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也就她能說的如此簡單。
林家也算在江湖上小有名氣,奈何到了林之棟這一輩,弟弟少年英才,偏愛青燈古佛,而他自己娶的夫人又是遠近聞名的潑辣美人,十餘年無所出,三十二歲上才得了一個兒子,夫妻倆寶貝的很,可以說已經寵上了天,十幾歲了,卻還是文不成武不就,殘陽刀客的衣缽也算斷了傳承。
夜裡林之棟剛回房睡下,只聽屋頂一陣輕微聲響,還未來得及起身,一股幽香飄過,便不省人事,再醒來時已是月上柳梢,眼前除了坐著的三位俊俏少年,還有一襲黑衣的嶽翎。
“林家主,這麼晚了,打攪了”,怎麼樣算起來,她們幾個都算後起的小輩,而不得已用這種方式將人請來,還是要客氣一下,“你是幽靈山莊的莊主,令羽公子?”林之棟上下打量著嶽翎,緩緩的問道。“前輩客氣,公子二字不敢當”,嶽翎回禮,既間接承認了身份,又將姿態放低,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這樣才好問話不是。
“後起之秀,以一己之力平定江湖風氣,這聲公子絕對當的起的,只是不知閣下深夜將老夫從家中帶來,是何用意?”林之棟性子多少有些憨厚怯懦,也難怪會被夫人管的死死的。在家雖然畏妻如虎,優柔寡斷,可在外卻還是挺有家主風範,雖然他不曾得罪幽靈山莊,可看這架勢卻也明白,嶽翎等人定是有事相詢,總不能是大半夜叫他來喝茶的。
“今天冒昧打擾,是想向林家主打聽一個人”,墨無麒緩緩開口道。“不知墨宗主想問誰?”林之棟心裡還是挺鬱悶的,大晚上被一群小輩裝麻袋裡擄走,已經實屬丟人,哪有這般打聽事情的規矩,可是偏偏他又不敢發作,只能儘量配合。
“我們想問林謙現在何處?”嶽翎直奔主題開門見山,倒是林之棟乍一聽聞這個名字,手中的杯蓋“啪嗒”一聲,撞在了杯簷上,隨即趕緊喝了口茶,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謙兒十多年前就已過世,不知公子為何提起?”林之棟緩了緩,佯裝一臉驚奇的問道。“林家主是聰明人,既然我問,就說明我一定知道點什麼,不然誰會提起一個死去多年之人是不是?”嶽翎從林之棟的反應裡,便已瞭然,不過她倒也不著急,漫漫長夜,索性比比耐心好了。
林之棟身子一顫,卻到底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臨危不亂的定力還是有的,“我不知公子何意,老夫的大兒子的確已不在人世”,雖然心裡打鼓,嘴上倒是絕不鬆口。“林家主,既然認識墨宗主,那他的身份,想必也不難猜吧”,嶽翎指了指柳銘軒,問道。
林之棟臉色一變,笑了笑:“這位想必應該是柳少莊主吧”,他料定嶽翎不會硬來,索性裝起了蒜。“既然知道本公子是誰,就該知道只要本公子想知道的事,你祖宗十八代都跑不了”,柳銘軒已經很不耐煩,他可不管你是不是江湖前輩,看誰不爽絕不慣著。
“聽說林宗主有個很可愛的兒子”,嶽翎開始客氣有加,無非是看在他年長的份上,可是一味的敬酒不吃,真當她的脾氣很好麼?
“你要幹什麼?”果然提起小兒子,林之棟瞬間大驚失色,“林家主愛子心切,可惜眼下你只能二選其一,你該知道幽靈騎想帶走一個人很容易的”,嶽翎繼續道。
“你,卑鄙,果然最毒婦人心”,林之棟說的咬牙切齒,可一直默不作聲的肖煜卻面色一沉,道:“管好你的嘴,本王可不像丫頭這般好說話”,自始至終肖煜都是一派懶洋洋的姿態,以至於雖貴氣有餘,可林之棟卻未多加留意,如今肖煜乍一開口,冰冷的語氣讓他都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