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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氣得發抖:“相信?你叫我怎麼相信?我家相公身熱煩燥,實是邪熱入侵,謝郎中即便開的方子無效,藥理上總是對的。可你請這孩子開的什麼葯?附子、乾薑,這不是火上澆油嗎?不用兩劑葯,只一劑下去,我家相公怕是要去見閻王去了。你要是對前事不滿,你打我罵我都行,何必拿我相公的性命開玩笑呢?”

說著,她眼淚都掉下來了。

羅夫人聽得此話,也傻了眼。當時羅騫病了多時,延醫問葯長達幾個月的時間,她即便再無知識,也知曉了些醫理。沈夫人所說的話,她是很贊同的。

她轉過頭來,問夏衿:“這是怎麼回事?”

在兩個夫人爭吵的過程中,於管家就一直注意着夏衿的表情。卻見她從始到終,臉上都沒什麼表情,眸子沉靜如水,彷彿眼前這兩人的爭執與她無關一般。

如果夏衿這樣,是因為對自己的醫術自信,是胸有成竹的表現,那麼羅騫也跟夏衿一樣沉着,連眉毛都不曾抬一下,就耐人尋味了。他難道對夏衿的醫術也這麼有信心么?

夏衿聽得羅夫人問話,看了沈夫人一眼,道:“沈大人的脈相洪大而按之無力,實為假熱之象,宜用剛燥之葯。”

羅夫人雖聽不懂,但夏衿是她主張請來的,她就力挺夏衿。聞言對沈夫人道:“聽見沒?就這道理。要不是夏公子說的這樣,謝郎中的葯為何沒效呢?”

“人家的葯沒效,至少不會治壞人。”沈夫人抖着手裡的藥方,“可這一副葯下去,要是出了事,我就是把他的頭砍了,又有什麼用?他負得了責任嗎?”

羅夫人沒有再爭論,轉身對夏衿揮了揮手:“行了,你回去吧。病你也看了,藥方你也開了,你的事就完了。至於人家用不用你的葯,就不是你的事了,回吧。”

夏衿從袖子里將那錠碎銀掏出來,放到旁邊的門框上,然後朝羅夫人和沈夫人拱了拱手,便轉身朝外走去。

羅騫也跟着往外走。

沈夫人看夏衿這舉動,氣的不行,將手中的藥方一扔,也不理羅夫人,轉身進了門。

要是按着羅夫人的脾氣,此時非得嗆沈夫人幾聲,然後拂袖而去,再不理沈家之事才對。但幾日前的教訓還在,為著兒子的前程,她強忍了氣,吩咐於管家道:“你且帶一頂軟轎,跟沈公子去丁郎中府上請一請他,看看他願不願意來。”

待聽得於管家應了,羅夫人便不再搭理沈夫人,轉身回自己院子去了。

因為前兒的事,羅維韜是不放心家裡的,總怕自家夫人又犯左性,給羅府結個仇家。所以派了心腹羅忠在客院里守着,一有動靜就去衙門稟他。

羅夫人與沈夫人為夏衿發生爭執,連“拿性命開玩笑”這樣嚴重的話都說了,羅忠不敢怠慢,飛奔着去了衙門,把這事說了。

羅忠以為自家老爺聽了此事,定然會大罵夫人,責怪夫人不該如此得罪客人——成親十幾年來,夫妻倆為了這樣的事,不知吵過多少架。卻不想羅維韜聽了,並未發怒,而是嘆了一口氣,道了一聲:“機緣如此啊。”

羅忠不明白這話的含義,卻又不敢問,只看着羅維韜,等他的示下。

羅維韜沉默片刻,對下人道:“夫人既讓人去請了丁郎中,那就先這樣吧。家裡如有其他事,你再來告訴我。”說著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羅忠有些傻眼。老爺對沈家老爺的看重他是清楚的。他不明白髮生了這種事,自家老爺為何不回去安撫一下沈家,而是置之不理。

不過作為下人,只需要執行主人的命令,並不需知道為什麼。

他唯唯地退了出去。

回到羅府門前,正遇上沈鴻飛、於管家陪着一頂軟轎回來,羅忠避在路邊停了停,等一行人過去,便悄悄跟在了後面。

丁郎中年事已高,能到羅府來已是給了羅府面子,所以於管家沒讓他在門口下轎,而是吩咐轎夫直接將軟轎抬到客院門前,才停了下來,又親自去扶了丁郎中出來。

對於這位郎中,羅夫人也不敢怠慢的——家裡有誰生病,還指着這位救命呢。聽聞丁郎中進府,她也顧不得生沈夫人的氣,匆匆趕了過來,對着剛下轎的丁郎中道:“有勞丁郎中了。”

看到羅夫人,丁郎中有些唏噓,開口問道:“令郎如今如何了?”

羅夫人笑着指着跟她一起過來的羅騫道:“這便是犬子。”

羅騫忙上前給丁郎中見禮。

雖然他生病時,丁郎中沒有把病看好,但對於這位德高望重的郎中,他還是極為敬重的。不說別的,為了病家性命,丁郎中哪怕年事古稀,不便再出門看診,但有人求到門上時,只要身體還能動彈,他仍會出診,憑這一點他就是個好郎中。

看到羅騫玉樹臨風,神采奕奕,身體似乎是比生病前還要強壯幾分,丁郎中連連說了幾聲“好好好”。

外人面前,羅夫人也棄了先前齟齬,指着沈夫人給丁郎中介紹:“這是沈夫人,生病的是她家老爺。”

沈夫人忙笑着客套道:“丁郎中,恁大年紀,還得勞煩您老人家出馬,着實不好意思。”

丁郎中覺得徒弟謝郎中已學到了他九成幾的本事,謝郎中都拿不下的病例,他也不一定能治好,所以也沒敢拿謝郎中來自謙,只說了一句:“這是我們醫者的本份。”

丁郎中的兒子和丁管家一左一右扶着他進了屋裡,屋子裡沈立文早已在下人的服侍下倚靠在了床邊。

丁郎中也不多言,進了屋就給沈立文拿脈,然後對沈夫人道:“我那徒兒開的藥方呢,我看看。”

沈夫人忙讓沈管家將藥方拿出來。

看到沈管家從懷裡掏出兩張藥方,辯認了一下後將其中一張遞了過來,丁郎中問道:“除了我那徒兒,還有誰來給沈大人看過病?”

沈夫人瞪了沈管家一眼。那張藥方剛才她明明扔了,這老奴不知為何卻把它撿了回來,還當寶貝似的藏在懷裡。

沈管家趕緊低下頭去。

羅夫人和羅騫都沒有答話。

當初羅騫生病,丁郎中出手都沒有治好。後來夏衿治好了,城裡都傳為奇談,都說夏衿的醫術比丁郎中還要高。有這麼一段,他們自然不好在丁郎中面前提起夏小郎中。

見羅家母子不接話茬,沈夫人心裡冷哼一聲,笑着對丁郎中道:“就是一個黃口小兒,不懂裝懂,竟然給我家老爺開乾薑、附子這些葯呢。您說我家老爺的邪熱都旺成這樣了,再吃那種葯,豈不是火上澆油,把人給燒壞了嗎?”

“哦?”聽到乾薑、附子兩個藥名,丁郎中明顯來了興緻,對沈管家招招手道,“來,你把那張藥方拿給我看看。”

沈管家看了沈夫人一眼,見她沒有反對,便從懷裡掏出藥方,遞到丁郎中手裡。

他之所以撿這個藥方,還寶貝似的藏在懷裡,卻是因為他不懂醫,只單純地覺得,謝郎中開的葯沒治好老爺的病,反讓老爺的病加重了,那麼跟謝郎中相反的葯,沒準就是治病的良方。

如今看丁郎中對這藥方感興趣,他不由得生出了一絲希望,眼睛緊緊地盯着丁郎中,希望他能說出些道道來,治好自家老爺的病。

丁郎中看清楚手中的兩張紙上寫着的藥方,他抬起頭來,指着夏衿那張藥方問羅夫人:“這是哪位郎中開的方子?”

羅夫人見避不過,只得硬着頭皮道:“就是治好騫哥兒病的那一位夏小郎中。”

她相信,丁郎中定然是知道夏小郎中這個人的。

果然,丁郎中一聽,眼睛就眯了起來:“是他?”他看看手中的藥方,又問,“他在哪裡?我想見見他。”

“他家就在這不遠處。如果丁郎中想見他,我叫他過來。”羅騫道。

“好好,有勞羅公子派人去叫他一下。”

羅騫轉頭看了於管家一眼:“去叫夏公子過來,就說丁郎中想見見他。”

於管家又能得羅騫所用,激動得什麼似的,忙應了一聲,飛也似的去了。

“丁郎中,您這是……”沈夫人不明白丁郎中這是什麼意思。

丁郎中抖了抖夏衿開的那張藥方,問沈夫人:“這張藥方,你沒給沈大人服用?”

“沒有。哪敢吶,吃壞了怎麼辦?”

丁郎中點點頭:“謹慎些也是對的。”

沈夫人見丁郎中也贊同自己,還以為自己的做法極對,心裡舒暢了一些。不過惦記着丈夫的病,她也沒心情再拉家常:“還勞煩丁郎中給開個方子。”

丁郎中撫了撫白白的鬍子:“不急,等夏小郎中來了再說。”

沈夫人看看比自家祖父還要年長的丁郎中,也沒敢再催,只得默默地陪在一旁等着。

夏衿剛回到家,還沒換回女裝呢。聽到於管家來,說丁郎中有請,她也不慌張,跟着於管家就到了羅府。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