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鎌倉。

姜才登上岸,走進了離相模灣不算遠的高德院。

這是一座凈土宗的寺院,供奉的是一尊阿彌陀如來佛的坐像。

佛像很高,低着頭俯視着蒼生,臉上是悲苦之色。

同樣是凈土宗,姜才在長安香積寺見到的佛像也是閉着雙眼,但分明是慈悲之態。卻不知為何眼前的鎌倉大佛少了分慈意,多了分苦意。

他仔細看了很久,才發現鎌倉大佛的嘴角是向下的,而香積寺的佛像嘴角是向上的。

“你看,不是我的錯覺吧?”

“大帥,真是哩,我見過那麼多佛像,就只有這尊是嘴角向下的。”

又招過幾個降服的當地百姓問了,說是這尊大佛也是命途多舛,最初是尊木造的大佛,但不到三年便被颱風颳倒而毀。之後造了這尊銅佛,二十多年間已經一次次經歷颱風、火災、海浪。

抬頭看去,高德院的大殿確實已殘破不堪了。

“是啊,這般苦難,連佛祖也笑不出來。”姜才嘆道。

他已經以火炮轟擊相模灣岸邊的防壘,殲滅了相模灣的武士。

鎌倉只有一座鶴岡八幡宮,已完全處在唐軍大軍的圍困之下。

戰事沒有了任何懸念。

姜才已派麾下參謀官前往鶴岡八幡宮,勒令鎌倉幕府投降,以免百姓受戰火牽連。

現在只是在等最後的消息……

“大帥!”

終於,有士卒匆匆趕到,稟報道:“倭人不肯投降,還攻擊了使者!”

姜才回過頭,問道:“北條時宗突圍了嗎?”

“沒有。倭人不僅沒有突圍,還有更多的武士正在鶴岡八幡宮聚集,好像是想要與我們決戰。”

姜才嘆息了一聲,轉身給大佛上了三柱香。

他知道自己的殺戮並不是這三柱香可以贖罪的,聊求一個慰藉罷了。

軍中號角聲響起,唐軍開始列陣。

雙方離得並不遠,只有不到五里,只向前行進不一會兒,便望到了鶴岡八幡宮前聚集的武士。

遠遠的,有悲涼的倭語歌聲傳來。

姜才招過通譯,問道:“他們在唱什麼?”

“四百餘州,十萬餘騎之敵。國難此處,弘安四年春夏之際。我有鎌倉男子,正義武斷之名,一喝而示於世……”

~~

坐在大船上,能看到遠處的武士前撲後繼地沖向唐軍,被火銃射殺在地。

血已順着海岸流到了海邊。

配合著那若隱若現的悲愴歌聲,顯得有些壯烈。

“忠義鍛煉我的本領,茲為國舉太刀……”

賈似道卻顯得很輕蔑,用蒼老的聲音喃喃道:“果然,開戰了。”

他手裡沒拿望筒,因為懶得看那實力懸殊的戰鬥。

他拿的是一個精緻的酒壺。這酒壺是特製的,能讓他在海上喝酒還顯得從容優雅。

“阿郎怎知道倭主不會逃?”

“鎌倉沒有城牆。”賈似道抬手一指,道:“因為倭人百姓不像我們,聚集在城池中居住,而是散落一個又一個農莊里,稱為‘名田’,田地小的是‘小名田’,大的就是‘大名田’,這些大名田的領主,各自養着幾十到上百的武士,可以比喻成這個小島上的諸侯。”

“諸侯?”

“北條時宗也不是倭人的皇帝,連王也不是,他只是最大的一個領主。”賈似道緩緩道:“你看,他住在鎌倉,而不是倭人的京都。”

“因為鎌倉是北條家的名田?”

“大概是這個道理。”賈似道笑了笑,“所以北條時宗不會逃,他不能逃到貧瘠的山裡,因為很快就會餓死,他也不能逃到其它領主的名田,因為他們雖可以服從他,卻也供養不了他。”

“他為什麼不投降呢?”

“這般一個小島,還能分出那許多武閥,他也許覺得自己雄鎮諸侯,是天下梟雄吧。”

賈似道笑着飲了口酒,又道:“不僅僅是因為太過貧苦而輕賤性命,還因為只有武士的榮辱才能讓他們區別於平民、穢多、非人。”

“穢多與非人又是什麼?”

“你啊,都不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國家。”

賈似道搖了搖頭,懶得再與侍女們多作解釋。

在他看來,倭人那所謂的悍勇並不值得敬畏,之所以形成這種風俗終究還是小國寡民的悲涼。

“這可都是他們倭國的商人們自己告訴我的……”

~~

鎌倉雖是幕府中心,打起仗來,無非就是武士更多一些。

倭國的武士喜歡各自為戰。

他們並不像別的敵人一樣排成隊列,而是嚎叫着,從各個不同的方向舉着刀向唐軍衝過去,然後被射殺在地上。

北條時宗身披着華麗的鎧甲坐在戰馬上,眼神陰沉得厲害,他沒有想到敵人有這麼強大。

就在不久前,他還下令斬殺唐軍派來的使者。

哪怕唐軍巨大的戰船已經停泊在相模灣,那轟隆的巨雷摧毀了岸邊的防壘。北條時宗依舊認為自己能夠打贏這一戰。

因為他有最勇武的武士。

他的武士們曾以最鋒利的刀為他殺了名越教時、殺了北條時輔,而天下無人能與之相抗……

可惜的是,前方越來越多的武士倒在了戰場上,唐軍已經向北條時宗逼近過來。

“捉活的!”有唐將大喊道。

北條時宗眼見唐軍沖了過來,一瞬間其實也有過恐懼。

但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想到今日一退,北條氏的榮耀將因自己而毀。

他已經活到了三十歲,每日都能吃到美味的飯糰,還有什麼遺憾呢?

“咴!”

倭馬慘叫一聲,北條時宗摔下馬背。

他揚起太刀,向面前的唐軍砍去。

“砰。”

一聲響,有唐將早在盯着他,抬起火銃便射在他的手腕上。

北條時宗手上劇痛,連忙以左手拔出腰間短刀,想要切腹。

唐軍卻不給他自盡的機會,幾個士卒紛紛將他踹倒在地。

“捆了!押去見大帥!”

北條時宗大怒,喝道:“日出神國的武士寧肯戰死也不受辱,你們殺了我啊!”

唐軍士卒並不作理會,直把他押到高德院前。

“報!已將倭主押來求見大帥。”

“等着!”

~~

高德院中,賈似道已下了船,正在與姜才說話。

“我只是個商人,沒有官身,本不該多嘴。看着姜元帥似乎沒有完全理解天子的意思,還是多提醒兩句。”

“說。”

“從福建來的一路上,我已向姜元帥說過倭國的‘名田’,那你就該知道,你便是拿下北條時宗,也不能夠藉助他控制整個倭國。就算殺到京都,挾持他們的所謂天皇,都未必能夠做到。”

姜才問道:“那要如何做?”

“那是你的事,我只管提醒你天子的心意。”

“是什麼?”

賈似道回過身,看向遠處,問道:“你看這些倭人,像不像蛙?”

“蛙?”

“坐井觀天,狂妄自大。君臣跣足語蛙鳴,肆志跳梁於天憲。今知一揮掌握中,異日倭奴必此變。”賈似道緩緩道:“除了這首詩,天子的原話是什麼?務必扼殺其軍國主義之萌芽。”

“我知道。”姜才道:“只是仗已經打贏了,把握到什麼程度?”

說著,已能聽到外面的俘虜在哇哇大叫,依舊狂得厲害。

“爾等早已不是那個禮儀之邦,與胡虜蒙寇合污……”

“唯我神國,國同中原,人同上古,衣冠承唐制,禮樂繼漢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