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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黑煙散盡,孫慕雲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遠處居然出現了五個一模一樣的鬼王!

看到孫慕雲驚懼交加的神情,鬼王頓時嘻嘻地笑了起來,用如同豆蔻年華少女一般的聲音道:“我這支曲子,名叫《桂枝兒》,乃是琴魔白瀟然所創,共分五段,正好從一更唱至五更。”

“《桂枝兒》?”孫慕雲疑惑了一下,搜腸刮肚之下也沒想出這是何曲。

鬼王戲謔道:“小子,不用想了,這隻曲子乃異界琴魔白瀟然所創,此界怎麼可能有這支曲子呢?你是此界欣賞到這支曲子的第一人,也算是榮幸之至了!”

“鬼才要聽!”孫慕雲心中雖然驚駭,但嘴上卻毫不相讓。

“知音難覓啊,特別是遇上你這種焚琴煮鶴的粗人,真是傷透了本王的心。”對面的五個鬼王突然動了,一瞬間鬼影重重,黑煙翻滾不息。

孫慕雲只感到眼前一花,那五個鬼王便已經將他團團圍在了中間,每個人眼中都帶着貓捉老鼠般的揶揄之意。

好快的速度!孫慕雲直到此時才終於意識到,鬼王其實一直都沒有展現出真正的實力。

他頓時有些後悔自己太過託大,本想來消滅這鬼王,不料偷雞不成蝕把米,估計今晚連自己的小命都要搭進去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恰逢敵強我弱之際,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下定決心後,孫慕雲決定再做一次好漢。

好漢不吃眼前虧。

地之眼瞬間將方圓近百丈的範圍籠罩其中,其中發生的一絲一毫都逃不過孫慕雲的眼睛。

孫慕雲突然暴起,一個瞬移便出了包圍圈。瞬移的同時身體像麻花一樣扭了起來,然後急速地舒展開來,他瞬移停止的同時施展出碎裂空間,身周的空間立時塌陷開來。預想中的偷襲並沒有出現,那五個鬼王根本就沒有出手阻攔的意思,甚至連身體都沒有挪動分毫。孫慕雲雖然心下很是不安,卻仍舊毫不遲疑地往東北方向狂飆而去。

整個身體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在地表擦過,他像離弦的利箭一般直往東北方向的康定城逃去。而身後,鬼王終於開始唱那一支《桂枝兒》了,若有若無的聲音在風中傳來。

一更,愁起。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

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廖荒店裡,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鬼王的歌聲中有一種冰山融雪滴落塵間清遠高絕的感覺,就像曠世寂寥的奇才在訴說心底的憤懣與悲愴,其間夾雜着言不清道不明卻之不除揮之不去的凄涼,所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大抵便是此意;又像傾城的美人對鏡貼花黃時的顧影自憐和美麗無人欣賞時的黯然神傷,以及突然發現自己眼角不知何時冒出的細細眼紋時不可自抑的驚惶,正是“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孫慕雲雖然此時離鬼王已經有數十丈的距離,但那歌聲中的種種複雜情緒仍舊能夠感受出來。

短短數段,歌聲方起即歇。餘音寥寥,如絲如縷。歌聲被風吹散開來,碎成那飄兮渺兮的細碎片段。

孫慕雲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歌聲中的強烈情緒所感染,此時心中愁腸百轉千回,一股悲涼之感在全身百骸中瀰漫開來。雖然平添了幾許惆悵,他仍舊毫不停歇地往東北方向的康定城逃去。他心中想得分明:那康定城乃邊陲重鎮,其中有數千修士,自然不乏高人異士,若是能夠逃到康定城中,這條小命便算再次寄存在自己這裡了。至於能否藉此機會將鬼王消滅掉,孫慕雲沒有抱任何幻想。

一更已過,二更接踵而來。

二更,凄涼。

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

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稠。

如今蘆為帷,土為坑,寒風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淺夜蛩愁。

可憐滿枕凄涼也,重起繞房走。

這次歌聲分明了一些,清楚地傳到孫慕雲耳中。孫慕雲終於覺察到了一絲異常,自己此時距離那鬼王足有百丈遠的距離,地之眼始終將鬼王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這次的二更卻是第二個鬼王開口所唱,但五個鬼王自始至終都沒有移動分毫,一更時的歌聲便已模糊不清,何以二更時卻如此分明?

孫慕雲心下忐忑,但絲毫沒有辦法,只有在不斷瞬移時用雙手堵住耳朵,雖如同掩耳盜鈴一般,但聊勝於無矣。

一更愁起時便已愁腸百轉,諸般凄涼。所謂最愁不過少年喪父,最悲不過晚景凄涼——如今這二更的歌聲唱的正是這“孤老痼疾卧他鄉,破屋秋雨助凄涼”的悲慘情境。孫慕雲不知不覺中有些迷失了,喉嚨處像堵着什麼似的,心臟也好像毫無規律地悸動着。他的眼前不知不覺地出現了這樣的場景:寒風凜冽,孤月高懸,被夜風吹皺的湖面上停着一條破舊的篾子船。風從縫隙間吹進來,將桌上那一根殘燭上如豆般的火苗吹得搖晃不已。自己就躺在這樣的一條破船上瑟瑟發抖着,舉目無親,重病在身,行將就木。看着那明明滅滅個無休無止的火苗,孫慕雲突然老淚縱橫,情難自已。

就在此時,突然有熟悉的律動聲傳來,他一下子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轉身面向鬼王的所在方向痴痴地駐足不前。

孫慕雲驚惶不已,蘊藏在這歌聲的魔力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失去自我,實在是太可怕了!

面對這樣的歌聲,孫慕雲完全想不到應對之法,處於非常被動的位置。

此時自己距離那鬼王足有兩百丈的距離,歌聲完全不可能傳遞這麼遠,但自己又聽得如此分明,到底是何緣故呢?

孫慕雲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來不及多想,因為鬼王的歌聲再次傳來!

二更已逝,三更至矣。

他耳畔的歌聲方一響起,整個人便像觸了電一般拔地而起,瘋狂地往東北方的康定城電射而去。

三更,飄零。

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

夢才成,又驚覺,無限嗟呀。

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

九卿稱晚輩,宰相為私衙。

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三更是第三個鬼王開口唱的,歌聲依舊清晰無比地傳至孫慕雲耳畔,就像他身後的影子一樣死死地糾纏着他。

歌聲中雖少了些二更的凄涼悲愴,卻多了些身世無托飄零如萍之感。人生天地間,若非修道有成,不過是百代之逆旅,光陰之過客罷了。柯人爛斧,轉瞬千年,再回鄉時故交皆已長眠,故地變他鄉,飄零何所之?孫慕雲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來,過往的一幕幕場景像膠片一樣不停地在他的腦中反覆播放起來。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寒潭嗎,素未謀面便已被毀去;百鍊堂嗎,雖知在那蓮花山上,但讓自己牽腸掛肚的那人卻不在彼處,而且還不知所蹤;墨城嗎,只是為了城中數百萬普通百姓的安危而暫時滯留此地,終究只是個過客罷了。

唯一能夠稱得上家的地方,也許只有那間破舊的草屋以及……

孫慕雲腦中頓時出現了一位不苟言笑頭髮稀疏的老者。但是這個家現在也不能回去了,那我的家究竟在何處呢?

一念及此,孫慕雲恍惚間瞿然有所覺,迷失的心智又回歸身體,發現自己竟然朝着鬼王所在的方向行進着,心下頓覺悚然無比。他停下腳步,臉上現出狠厲之色,接着從納戒中取出龍驤匕來。看着那鋒利的刃邊,孫慕雲稍稍踟躕了一下,便一咬牙猛然閉上眼睛,龍驤匕閃過一道寒光,竟斬下他左手的一截小指來。

他慘叫一聲,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右手中的龍驤匕也拿捏不住,直直地掉到地上去了。

劇烈而持續的疼痛從斷指處傳來,孫慕雲的神志終於不再受到歌聲的影響。

三更的歌聲漸去漸遠,終於杳不可聞。

孫慕雲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因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康定城因為是燕雲帝國用來抵禦極北大冰原妖獸入侵最重要的邊陲重鎮,所以每天晚上天黑後都會進行宵禁。所謂宵禁,就是只能出不能進的意思。若想入夜後進城,除非有城主的手諭。自己本想借刀殺人,或者說實際上是禍水北引,但這個時候去康定城無疑會被當作姦細抓起來。這還算好的情況,若是後面跟着個鬼王,只怕還沒靠近城門,就已經被城牆上巡夜的眾多修士用法寶轟成渣了。

想這些其實都是多餘的,孫慕雲默默估算了一下,亂葬崗距離康定城得有數百里,照自己目前這個速度,一旦鬼王失去玩弄自己的興趣,到達康定城所需的這段時間裡足夠自己死上幾百次了!再加上鬼王那詭異無比的歌聲,實在是沒有逃脫的可能。

不行,不能再盲目地逃命了。若不想個法子逆轉目前的形勢,只怕今天真的要飲恨於此了!

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

而現在自己拚命也只是九死一生,不拚命便肯定是十死無生。

所以目前的情況已經不是陷入死地了,而是絕地!

若是以前那個動不動就愛哭的孫慕雲,或許會就此放棄,但現在的他經過四年草屋苦讀,再加上數次死亡邊緣的經歷,心智早已變得比以前更加堅韌成熟,不到最後一刻,孫慕雲是絕不會輕言放棄的。只要還有哪怕一線生機,他也會拼盡全力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