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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風起。路&{}.{23}{wx}.{}

那寒雲寺中的僧眾早已掌起燈來,此時颯颯風吹青瓦,窗紙輕寒微透,滿庭秋色將晚。

孫慕雲將陳嬌嬌擁在懷中,看着掛於檐角在風中不斷晃動的燈籠,嘆道:“起風了,這天要漸漸涼下去了。”

陳嬌嬌面帶笑意道:“沒想到你也會這般傷春懷秋呢。”

孫慕雲道:“等我師姐好了,我們便一同回百鍊堂去吧。”

陳嬌嬌撒嬌道:“還要和你師姐一起啊,我不去,我不去!”

“嬌嬌,我師姐其實是個可憐人呢。”孫慕雲的目光投向檐外的星空中,道,“你以後就多讓着點她吧,委屈你了。”

陳嬌嬌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抬眼看了看孫慕雲,正對上他那含情脈脈的眼神,便點了點頭。她正待說些什麼,四周卻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接着響起紛亂的腳步聲,直往遠處去了。

“怎麼了?”陳嬌嬌問道。

孫慕雲施展地之眼,瞬間將整個寒雲寺籠罩在其中。當他看到法痴夾雜在一堆僧眾中,直往煉藥室趕去的時候,他的心立刻一緊,接着便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顫聲道:“不好,好像是覺清出事了!”

他放開陳嬌嬌,猛然瞬移直往煉藥室趕去。

陳嬌嬌愣了愣,也跟着一起去了。

二人到那煉藥室門口,正見到渾身浴血的覺清被抬了出來,他的臉上猶自帶着困惑和不甘的表情,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祥和解脫。法痴一言不發地跟在覺清後面,臉上的表情一片漠然,說不出是喜是悲。

孫慕雲遲疑了一下,便帶着滿心的愧疚迎上前去,喉嚨口像堵着什麼似的澀聲道:“大師,我……”

法痴木然地朝他點點頭,目光卻又轉到覺清身上去了。

孫慕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僵立在那裡目送着眾人離去。只見法痴雙手合十一聲不吭地朝前走着,而四周的僧眾都低着頭,隨着抬放覺清的擔架往前走去,宛若漆黑大海上的一股暗涌。

孫慕雲獃獃地站在那裡,死死地盯着那門戶大開的煉藥室。

夜寂靜,寒聲碎。

此時人去屋空,更顯得這室內荒涼空曠,便如一隻張開大嘴的巨獸,幾欲擇人而噬。

陳嬌嬌走到他身邊,看着心神無屬的孫慕雲,抿了抿嘴,最終只默默地將自己柔嫩的小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裡。

感受着從手心裡傳來的溫度,孫慕雲終於回過神來,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道:“是我害了他。”

陳嬌嬌聞言猛然別過他的頭來,美目對上他有些散亂的眼神,道:“覺清是為了救你師姐而死,這不是你的錯。”

“不,和我師姐沒關係。”孫慕雲澀聲道,“若不是我讓他幫我煉藥,他又如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又一陣凄寒嗆人的急風吹過,突然就下起雨來。

秋花慘淡秋草長,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哪堪風雨助凄涼?

秋雨最是傷情,孫慕雲仍然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任由凄寒的雨水打在身上,絲毫沒有躲雨的意思。陳嬌嬌看得一陣心疼,便將他推入到煉藥室內。

煉藥室內此時尚有餘溫,陳嬌嬌看向那已然燒毀的寶兒爐,突然發出一聲驚呼來。

“怎麼可能!”她看着爐底不知何時已然熄滅的燃天隕焰,難以置信道。

聽見陳嬌嬌的驚呼,孫慕雲才仿若有了一絲知覺,抬起頭來,朝那寶兒爐稍稍地瞥了一眼。只一眼,他的目光便沒有能夠再移開。

那已然被燒毀的寶兒爐的爐底,原先是燃天隕焰的地方,此時卻有一片凝如白霜的粲然晶體。那一顆顆圓潤的小顆粒不住地閃爍着銀光,看起來炫目至極。那銀光此起彼伏,隱隱有風吹雪落的颯颯聲從中傳出,好似一場狂歡散場時的嘆息一般。

“我家的燃天隕焰熄了。”陳嬌嬌有些傷心道,“這下,算是真沒了。”

孫慕雲緩緩地走上前去,伸出手在那白霜上點了點。甫一接觸,便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指尖生出,直鑽到心底去了。

他嘆息一聲,道:“覺清一死,我師姐的命便算沒了。”

說這話時,孫慕雲倒沒有太過傷心,長久以來在希望和絕望之間的反覆衝刺,早已耗盡了他的心力,他終於變得麻木不堪了。此時再次陷入絕望中,他便像一個飽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在彌留之際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痛苦,反而有一種**的快意和解脫。

“你不難過嗎?”陳嬌嬌突然問道。

孫慕雲搖搖頭道:“若說難過,自然還是有一些的。但是該做的我都做了,該說的我也說了,可謂盡心儘力,便也無甚遺憾了。事已至此,那是上天要收我師姐去了。倒是那覺清,卻是被我害死的,我心下實在是羞愧難當!”

陳嬌嬌一聽,沉默不語,便垂着螓首,若有所思地揉捏着衣服的下擺。

末了,她抬起頭來,又瞅了孫慕雲一眼,倒把後者看得渾身一陣發毛。接着她走到那片白霜旁,道:“這是什麼?”

“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孫慕雲想了想,道,“該是經過萃取提純的冰雪之心吧。”

地上仍然有依稀可辨的血跡,陳嬌嬌指着其中一灘模糊的血跡道:“這小和尚着實剛烈,竟用了佛宗的大悲喜法,以血易氣、以氣換元。想來是他在萃葯的過程中佛元不支,卻又始終不肯放棄,才會最終殞命於此。他之所為還真是可歌可泣,罷了,他未竟的心愿便讓我替他完成吧!”

孫慕雲聞言愣了片刻,突然醒悟過來,急道:“嬌嬌,你說什麼?”

“將那方子給我,我幫小和尚將這碧柯沉血丹煉製出來。”陳嬌嬌正色道,“這樣既能告慰他的在天之靈,又可以救你師姐一命。”

“你真的願意?”孫慕雲激動道。

“你若再不走,我說不定就真的不願意了!”陳嬌嬌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她的聲音雖然冷厲,但那眉眼裡卻是藏不住的愛意。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孫慕雲連聲道。

他便出了煉藥室,此時寒雨初歇,烏雲中的月亮緩緩地探出頭來。孫慕雲站在那一片空曠里,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了。愣了片刻,他便逡巡着往後殿去了。

雨過月華生,冷徹寒雲寺。

孫慕雲來到後殿,卻發現殿門虛掩,影影綽綽的燭光從殿中瀉出來。他在殿門前徘徊良久,卻終究沒有勇氣進去。正在他轉身想要離去的時候,卻突然聽見殿中傳來一個聲音道:“孫施主,請進來吧。”

他愣了愣,便邁開腿,推門進去了。那後殿中,只有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和尚在枯坐參禪,正是穆慈法王。

“大師。”孫慕雲低眉順眼道。

穆慈法王嘆了口氣,指着那尊半藏於陰影中,在昏黃的燭光里看得不甚分明的彌勒像道:“先拜拜我佛吧。”

孫慕雲依言走到跟前,撲通一聲跪下,接着便磕起響頭來。

穆慈法王見他如此,仍舊盤腿坐着,絲毫沒有勸阻的意思。

孫慕雲便叮叮咚咚磕了一陣,額頭上一片血肉模糊。

“好了,夠了!”穆慈法王見他再次彎下腰去,猛然喝道,“孫施主,你現在可知我佛為什麼能夠笑得出來?”

“恕晚輩駑鈍,實在是不知。”孫慕雲垂着眼答道。

“人人心中皆有佛性,縱使這世界充滿了苦難、坎坷和艱險,縱然你深陷苦海,只要心中佛性長存,你便可自渡。佛是放下,藏於眉眼之間,你若常笑,便可成佛。”穆慈法王道,“我知你不日便會離開此地,貧僧不曾求過人,今日卻要求你一件事情。”

“前輩請講。”

“日後你手握生殺大權時,望少做殺戮,以免泯滅了心中的佛性。”穆慈法王長嘆一聲道,“這世間有許多事情,都不是你一個人能夠做到的。當你春風得意時,切莫忘了別人給予你的幫助;當你灰心沮喪時,也不要拒絕別人的好意。”

孫慕雲點點頭,道:“前輩,我都記下了。”

穆慈法王緩緩低下頭去,道:“你走吧。”

孫慕雲心下一滯,便轉身往殿外走去。卻聽到身後穆慈法王滿是蒼涼道:“走之前,再去看看覺清吧。他孤身上路,只怕着實有些孤單。”

甫一邁出殿外,便有一陣秋風猛然砸在孫慕雲臉上,他感到眼睛一陣生疼,視線便有些模糊了。

那風毫不停歇,竄入後殿中,便將那昏黃的燭火生生地掐滅了,四周的黑暗裡只剩下一片讓人心悸的靜謐。

是夜雨起,終至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