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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慕雲聽到這聲音,原本未曾在意,突然心下一動醒悟過來,便猛然舉目往四周掃去。

便見不遠處一棵大樹斜出的粗大枝幹上,正坐着一位年約十五六的白衣少年,懶懶地倚靠在樹榦上,兩條腿垂在空中不住地晃蕩着。那張臉端的是邪美俊逸,正是不辭而別數年未見的鬼王。

鬼王道:“孫道友,沒想到數日不見,你倒成了滿腹牢騷的閨中怨婦了,卻不知何人如此欺辱於你?”

孫慕雲訕訕地笑道:“什麼數日未見,秦道友,你倒過得瀟洒,數年的時間倒被你過成數日了!”

鬼王便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了一陣,忽指着那山上的白馬寺,正色道:“我看你方才是從山上下來的,莫不是那些老和尚欺辱於你?”

小空便插嘴道:“前輩,您真是神機妙算,正是白馬寺中的那幾個老禿驢故意刁難慕雲他。慕雲他原本也是好意……”

這猴頭便劈里啪啦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好似枯字輩的那三個老僧都是窮兇惡極的怪物,窮凶極惡地將它主人孫慕雲欺辱得死去活來。

孫慕雲聽在耳中,倒似在那泥潭中滾過了一遭,渾身都不舒坦,但小空也是一番好意,他便沒有辯駁。

鬼王聽罷,沉吟了片刻,便開口道:“將軍他乃鬼體,我雖是鬼煙,但也算是同出一脈。再者他尊我為王,如今他被困凈塵缽盂中,生死未卜,我豈能置之不理。”

他從樹枝上跳下來,朝着山上的白馬寺睨視道:“都隨我來。”

說完,他便要往山門去。

孫慕雲一把拉住他的衣服,踟躕道:“秦道友,那三個枯字輩的老和尚此時都在寺中,我們若貿然前去,只怕要吃個大虧。不若改日想個法子將那枯殺引出來,再與他好生做些計較才是。”

鬼王聞言露出笑意來,傲然道:“若是之前,我還有些顧慮。但今時今日,放眼此界,捨我其誰!”

孫慕雲呆了一呆,再回過神來時,鬼王已然朝那山門去了。小空那猴頭,也早已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倒是小寶,仍舊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他猛一咬牙,便也大步趕了上去。

過了山門,那胖乎乎的迎客僧仍在那裡,見了眾人,頓時愣了,張了張嘴,半晌沒有說出話來。等他回過神來時,孫慕雲早已跟着鬼王進到寺里去了。

此時日已西沉,殘月如鉤,懸於彼蒼。

寺中僧眾晚課已畢,便都回到各自的廂房歇息去了,只有負責給燈室里的長明燈添油的小沙彌,仍然進進出出不住地忙碌着。

鬼王和孫慕雲站在前殿外的一片寬闊的廣場上,看着四下里空落落的一片。孫慕雲感到有些忐忑不安,而鬼王默立了片刻,忽道:“來了。”

話語方落,便見三條人影陡然出現在場中。當中的正是一臉漠然的枯閑,他的左首便是赤眉赤發的枯殺,剩下的自然便是那面黃肌瘦的枯榮了,只是他的臉上此時少了平素帶着的笑意。

鬼王饒有興緻地端詳着對面這三位老僧,顯得氣定神閑。

“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枯閑倒先開口問道。

鬼王卻不理他,反伸出手去,朝左首的枯殺道:“拿來。”

“拿什麼?”枯殺感到莫名其妙。

“凈塵缽盂。”鬼王的回答非常簡單明了。

枯殺面帶煞意,卻只冷哼了一聲。他雖然暴躁卻絕不魯莽,眼見對面這邪異少年分明是來找茬的,而且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自然不敢託大。

“你交與不交,但憑一句話。”鬼王沉聲道。

枯殺便轉向了枯閑,但見後者面無表情,他便凶神惡煞道:“我若不交呢?你待如何?”

“若不交也行。”鬼王聲音轉冷,道,“老和尚你交上自己的腦袋即可。”

枯殺一聽,將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怒不可遏道:“閣下未免也太狂妄了,就算貧僧不是你的對手,難不成我們師兄弟三人聯手還敵不過你?”

鬼王仰天大笑起來,突然身周鬼煙涌動不已,立時喚出五鬼分身來。場中頓時響起呼號不止的凄寒風聲,接着便冒出五個黑漆漆的巨大煙團,其中四個化作猙獰的惡鬼,最後一個卻化作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形來。

孫慕雲看了一眼,驚道:“未……未時?”

鬼王便點點頭。

他一眼便看出枯閑乃三人中修為最高深的一位,也不去理會怒氣沖沖的枯殺,只朝着枯閑傲然道:“老和尚,若是往日,我尚俱你三分,現在卻是半分都沒有了。你若是不信,便儘管來試上一試。”

枯閑看到未時的身體,原本混沌一片的雙眼中突然閃過一道訝色,他死死地盯着未時的身體,半晌忽頹聲道:“閣下好手段,竟能尋到上界玄仙的身體煉成化身,我們縱然聯手,也是不敵的。”

枯殺心下也是一陣駭然,他的目光也停留在未時的身體上,心思卻早已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他心下暗道:沒想到這小子竟有如此強橫的盟友,我與他數次交惡,只怕很是有些不妥。

心下雖生此念,但他仍舊緊繃著臉,絲毫沒有露出怯色來。

“我與諸位素無仇怨,實在無需拼個你死我活,你們只需將那位將軍從凈塵缽盂中放出,我便即刻退去。”

枯殺心下終究不甘,又朝枯閑望去,但見他的雙眼中竟亮起一抹金色來,直朝鬼王看去。

鬼王早已發覺枯閑眼中異色,但他絲毫不在意,見枯殺仍舊不願將凈塵缽盂交出,不禁有些惱怒起來,厲聲道:“你莫非真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枯殺一滯,臉上騰起一片潮紅來,枯榮便從背後伸手暗暗推了他一把。

他心下會意,這才極不情願地走上前去,將那凈塵缽盂交了出來。

鬼王伸手接了過來,在眼前瞧了一陣,點頭道:“好,今日此事便算了結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麼,你們以後好自為之。”

他便一揮手,朗聲道:“我們走!”

就在此時,枯閑驀然開口道:“且慢。”

“怎麼?”鬼王睥睨道。

“閣下不是此界中人吧?”枯閑問道。

鬼王一聽,反問道:“何以見得?”

枯閑指着自己的雙眼道:“我用帝釋輪迴眼看出你是鬼物,卻又不是鬼體,着實有些好奇,所以便問上一問。”

“不錯。”鬼王道,“我乃異界鬼煙,被我的主人賜予生命,無意中誤入此界。”

“卻不知閣下的主人是哪位前輩?”枯閑詫異道。

鬼王便緘口不言,半晌卻道:“我的主人便是那‘吞吐日月煉乾坤,自古修士第一人’!”

便見三個枯字輩的老僧頓時面面相覷起來,半晌枯榮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便附在枯殺和枯閑的耳際小聲地嘀咕了片刻,便見他二人的臉上都隨即露出悚然的神情來,再看向鬼王的目光與方才又截然不同了。

鬼王道:“老和尚,你何須問我,你自己也不是此界中人,卻不知為何龜縮於此?”

枯閑便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佛界式微,迫不得已,實非吾之所願。算了,不提也罷。”

鬼王便晃了晃手中的凈塵缽盂,朝枯殺道:“將我將軍放出來,這缽盂仍舊還給你。這缽盂是個好東西,不過對我沒有任何用處。”

他便將缽盂擲了過去。

枯殺接過來,掌心中金光暴漲,直往凈塵缽盂中涌去。過了片刻,凈塵缽盂猛地震顫了一下,便見一團鬼氣從中衝出,急急地往空中飆射而去。

“將軍!”孫慕雲高興道。

鬼將聽到呼喊,這才停了下來,正看見下方的鬼王,心下欣喜若狂,來到鬼王身邊叩首道:“吾王,能夠再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

“我已經不是你的王了。”鬼王指着一旁的孫慕雲道,“以後他便是你的王。”

鬼將道:“他是我的統領,您才是我的王。”

孫慕雲看得心下很不是滋味,暗道:沒有實力果然不行。

卻忽聽鬼王道:“此次是孫道友說服這三位高僧,才將你救了出來,你要好生感謝他。”

鬼將一聽,頓時對孫慕雲心生感激,說不得又翻來覆去地謝了好一番,但孫慕雲心下總覺得很不是滋味。

“我們走。”鬼王道。

鬼將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又提了出來,有鬼王這等猛人在此,這三位枯字輩的老僧自然不敢怠慢,便幫着超度了鬼將的父親,終於遂了他的心愿。

那老人的魂魄被超度之後,擺脫了執念的困擾,在飛出體外墮入冥靈時,他終於看到了他的兒子。

他滿是激動道:“我的兒子,我就知道你不會拋棄為父,你一定會回來的,你果然回來了。”

鬼將點頭道:“父親,你安心地去吧,我永遠記得我的名字叫做孟吉星。”

老人透明的魂魄便露出笑意來,朝他已然是鬼物的兒子揮了揮手,平靜道:“再見了,我的兒子。”

片刻後,他便消失在了虛空中。

只有夜風,如泣如訴,如喂如嘆,依舊毫不停歇地刮著,鑒證着已然或即將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