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陸景深打消了跟著寧佳上學的念頭,戴上了那頂黑色的安全帽,坐上了那輛又破又舊的小電驢。
昨天一天實在是太平靜了,陸景深想著,今天一定會發生什麼才對。
陸風的話仍然是那麼多,好像只要開了一個口子,就完全停不下來。
“小小年紀就失戀不要緊,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兒子你一定要爭氣,只要讀書的時候成績好,將來找到一分好工作,什麼樣的姑娘找不到?”
“你只要不像我,沒讀過什麼書,就一中專學歷,現在就只能當個工人,還要看老闆的臉色,搞得你老都和別人跑了!”
“你也不要願你老媽,你爸我這輩子就掙不到幾個錢,她和別人跑也是應該的。”
“都怪你爸不中用!”
“兒子,兒子,你有在聽爸爸講話嗎?”
陸景深坐在陸風的後邊,悄咪咪地翻了個白眼。他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連開始的時候都要絮絮叨叨的,注意力集中一點不行嗎?
陸風沒有聽到陸景深的回答,也不再說話了。
小電驢就這樣開到了學校門口,陸景深下了車,把頭盔遞給了他,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就不能買個藍色的頭盔嗎?我不喜歡紅色,也不喜歡黑色,只喜歡藍色。”
陸風的聲音有點哽咽:“知道了,不就是一個藍色的頭盔嘛,爸爸下了班就給你買。”
陸景深揹著書包,走進了學校,映入眼簾的全是虛影。他的這個新爸爸和他的親生爸爸完全不一樣,在他成長的過程中,爸爸的身份一直是缺失的。
這個夢境好像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空缺,在潛意識裡,他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爸爸。
絮絮叨叨的,十分聒噪,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無聊的日子都會變得異常有趣。
之後便是早讀節,語文老師利用早讀的時間,檢查他們古詩詞的背誦情況。
他好像早就知道寧佳背不出來,非要讓她似的。他把她叫上了講臺,讓她開口背誦。
寧佳就這樣站在了講臺前邊,半天說不出任何話來。她的身體因為害怕而變得顫抖,兩瓣嘴唇像是被線縫上似的,說不出任何話來。
“老師,寧佳她肯定背不出來了,你快讓她下來了,別讓她在上邊了!”
“就是,她除了會拉低我們班的平均分之外,還會做什麼?”
“你快讓她下來吧!”
寧佳聽到這些話,急得額頭冒汗。這首詩她昨天晚上已經背了很長時間,但一站到講臺上,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是老師並不想就這麼把她放走,目光一直鎖定在她的身上。
寧佳只能選擇向老師求救:“老師,我真的背不出來了,你讓我下去吧。”
老師凝視著她,質問道:“這首詩已經學了那麼長的時間了,你為什麼會背不出來。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腦子不好,是不肯努力。”
寧佳哭喪著臉:“我昨晚已經背得很流利了,就是在同學面前,我太緊張了。”
老師迅速地反駁:“都是藉口,有哪位同學願意幫她把這首背出來!”
寧佳把目光轉到同學們的臉上,只是一眼,又垂了下去。
她清楚的知道,沒有人會幫她,老師就是想讓她難堪而已。
老師冷笑道:“沒想到你的成績不行,人緣還那麼差。”
陸景深嘆了口氣,把手舉了起來,說道:“老師,我可以幫她背。”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到了他的臉上,陸景深看得懂那種眼神,有等著看笑話的,有覺得不可思議的。
老師咳嗽了一聲,說道:“陸景深同學,你應該沒有學過這首詩吧。”
陸景深面不改色地說道:“老師,我還是想試一試。”
老師的臉色緩和了些:“你就上來試一試吧,背不出來也沒有關係。”
陸景深走上了講臺,語調平平地把整首詩背了出來。
整首詩才有四局話而已,而且這種基礎的詩歌早就刻進了他的DNA裡。
老師看到難不住他。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早讀結束的鈴聲響了起來,陸景深港想離開座位,到外邊透透氣,就看到寧佳向他走來,她平靜地說道:“你剛剛不應該幫我。”
陸景深剛剛幫她解圍,他本來以為,寧佳會感謝她,沒想到她是嫌他多管閒事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替自己辯解什麼,一聲驚呼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人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快告訴老師!”
陸景深深深地看了寧佳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就往樓下跑去。
這次跳樓的人是小胖,一群學生烏泱泱地聚在一起,又不敢太過靠近。
各科的老師拿著喇叭,拼盡全力地把學生們趕回教室。
雖然救護車還沒來,陸景深已經宣告了他的死刑。
這是在寧佳的夢境裡,一定救不回來的。
陸景深熬到了最後一節課,這節課是數學課,寧佳又沒有來上課。
他猜測,寧佳一定是躲到了廁所裡。
小胖一死,數學老師也不想再找寧佳的麻煩了。不過看得出來,他變得非常的緊張,講起課來也是磕磕巴巴的。
上課鈴一響,陸景深快速地把書包整理好,走到了女生廁所的前邊,倚靠在欄杆上。
等到教學樓的學生快要走光了,她才慢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這一次,寧佳沒有裝作看不到他,輕聲地對他說道:“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這裡等我?”
陸景深看著她的眼睛:“你能不能不要一有事就跑到廁所裡。”
寧佳把頭低低垂著,沒有再說話。
陸景深沉默了半晌,才緩慢地開口:“小胖的死和你有關係嗎?”
寧佳的臉色不變,語氣非常輕地說道:“你覺得他不該死嗎?”
陸景深繼續問道:“是不是欺負過你的人都要死。”
寧佳咬了要下唇,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她轉過身,冷靜地說道:“以後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陸景深走出了校門口,又看到了那個騎著小電驢的男人。
陸風看到他後,露出餓了肆意的笑容。他的手上,拿著一個天藍色的頭盔。
陸景深走到了陸風的旁邊,陸風把那頂天藍色的頭盔蓋到了他的頭上。
陸風笑嘻嘻:“怎麼樣?爸爸給你買的這個頭盔好看嗎?”
陸景深點了點頭:“挺好看的。”
陸風輕輕地拍了一下頭盔:“不愧是我的兒子,戴什麼顏色的頭盔都這麼好看,剛剛我又看到你跟著人家了,好傢伙,賊心不死是吧。”
陸景深坐到了下小電驢上,有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道:“那是她媽媽給她準備的親事,她還沒同意呢,我為什麼不能努力。”
陸風笑得更大聲了:“既然你還想追她,為什麼不繼續跟在她的後邊。”
陸景深愣住了,沒有說話。
——因為,你在這裡等我。
陸風沒聽到他說話,不死心地問道:“你為什麼不繼續跟在她的後邊。”
陸景深撇了撇嘴,說道:“因為她不喜歡我這樣跟著她。”
陸風把那輛小電驢開了起來,嘴巴還沒停:“那你就換一種追求方式嘛,我兒子那麼優秀,一定會追到的。”
陸景深把頭埋到了陸風的背上,聲音沙啞:“哪有你這樣當爸爸的,鼓勵兒子早戀!”
陸風笑得不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下午,他揹著書包走進教室,聽到同學們談論班上的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上吊自殺的消息。
“我們班怎麼這麼倒黴,死了個小胖也就算了,就連兩個老師都死了。”
“我覺得他們都是被人剋死的!”
“誰剋死的?”
“還能有誰,就是那個人嘛。”
“你們想想,在我們班上,和寧佳關係最差的是誰啊。不就是小胖嘛,他就經常欺負寧佳,平常沒錢了,還問她要保護費。”
“一個男生問一個女生要錢,真是夠不要臉的。”
“就是,寧佳也是個傻子,小胖一問她就給,真是好欺負。”
“還有啊,數學老師上個周不是在全班面前打過她嗎?你看,今天不就死了嗎?”
“還有還有,語文老師今天早上不是剛讓她上講臺背古詩嗎?她背不出來,還差點哭了。”
“我們以後還是對寧佳好一點吧,沒準下一個死的會是我們。”
“現在誰還敢對她不好啊,對她不好的人不都出事了嗎?”
“她來了,她來了,我們別說她了,被她聽見可就慘了。”
“她可真是個瘟神。”
寧佳從容地走進了教室,坐到了座位上,平視著前方。
上課鈴響,新老師走進了講臺,語氣平緩地他們說了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相繼死亡的事情,讓學生們不要多想。
“老師,就不能把寧佳從我們班調走嗎?我們班不歡迎她。”
“我覺得那些老師和同學都是被她害死的,他們三個都和寧佳有過節。”
新老師板著一張臉:“你們沒有證據就不要亂說,他們的死都是意外,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嘛。”
“這件事不是很清楚了嗎?”
“他們就是被寧佳害死的呀。”
“寧佳就是殺人兇手!”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新老師被學生們吵得頭疼:“安靜安靜,下邊開始上課!”
下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老師讓學生們自由活動。在快要放學的時候,寧佳又不見了。
陸景深跑上了教學樓,在女廁所的門口等著。
他清了清喉嚨,衝裡邊喊道:“寧佳,你該出來了。下課前老師要集合。”
“寧佳,再躲下去也不是辦法,出了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
寧佳從廁所裡走了出來,一臉冷漠地說道:“根本沒有辦法解決,這些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
陸景深冷淡地說道:“所以,他們都會死嗎?那些欺負過你的同學都會死。”
“你在現實裡不敢對他們怎麼樣,所以只能在夢中報復他們。”
“這樣的報復也能給你產生快感嗎?”
寧佳的臉色一寸一寸地變得蒼白,她語氣生硬地說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趕緊走吧。”
陸景深的眸色漸深:“快要下課了,不下去集合真的可以嗎?”
寧佳被問得煩了,她深吸一口氣,不耐煩地說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趕緊走吧。”
陸景深沒有再管他,匆匆跑下了樓。
體育老師吹哨集合,他掃了隊伍一眼,發現人數不對。他雙手插腰,問道:“體育委員,幫我看看,班上還缺了誰?”
體育委員站了出來,想也不想,直接說道:“報告老師,寧佳不在。”
體育老師嘆息道:“怎麼又是她,我等一下會告訴你們的班主任的。”
體育委員的臉色有點難看:“她一上體育課就跑廁所,不會是便秘吧。”
體育老師呵斥道:“什麼便秘,她就是懶,不想跑步。”
“就這樣吧,解散!”
同學們一聽到解散,紛紛跑進教學樓裡。
體育委員攬過他的肩膀,嚴肅地說道:“新同學,我剛剛看到你跑上了教學樓,你是去找寧佳了吧。”
陸景深一怔,直接默認了。
體育委員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如果你不想被我們孤立的話,我勸你,離她遠一點。”
陸景深點了點頭,表示受教:“我知道了。”
他揹著書包,走出了校門,陸風在路對面和他招手:“兒子,這裡!”
陸景深沒有遲疑,走到了他的旁邊,指了指掛著的黃色塑料袋,好奇地問道:“你買了什麼?”
陸風笑眯眯的,把手伸進了袋子裡,從裡邊拿出了一個蘋果,遞到了陸景深的面前。
陸景深怔住,有些不自然地說道:“你知道這個蘋果被多少個人用手摸過嗎?我不吃!”
陸風只能把蘋果放回袋子裡。
陸景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冷冰冰地問道:“你買這些東西做什麼?”
——他的爸爸是絕對不會給他買蘋果的。
陸風神秘兮兮地說道:“拿去拜訪新鄰居啊,說不定,我們就能成親家了呢!”
陸景深真的很佩服這個男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拿過藍色頭盔,戴了上去。
他坐上了那輛小電驢,催促道:“趕緊走吧。”
其實拿著蘋果去拜訪也不錯,起碼能夠更加了解她的家庭。
他其實有點好奇,到底什麼樣的家庭才會生養出這麼自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