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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顱跌落地面。

頸血飛濺如盛開的鮮花。

慘叫、呻吟、怒吼、嘶鳴。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濺在臉上的血,為什麼這麼燙?

——他們怎麼都在後退?

——他們在害怕什麼?

殘兵狼狽退去,鐵甲鏗鏘中,無數甲士湧來,把我層層包圍。

戰斧寒光如水、重盾並列如山、長矛端舉如林。

這是魏國精銳中的精銳,號稱武卒,每一位都經過層層挑選。

力大過人,負重甲、持強兵也只是基礎,要經過數次血戰而不死,才有資格列選其中。

這些身經百戰的甲士,如今卻個個面色蒼白,其中有好幾位甚至忍不住吞咽口水。

在這些魏武卒的層層包圍中,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他的左小腿已經消失,半截矛桿綁在大腿上作為代替品支撐着軀體;右腿上的肉消失了一半,露出帶着血絲的大腿骨骼,傷口處,肌肉半紅半白,已經流不出血來。

後背上,原本完整的鎧甲只剩下一塊殘片,與其說掛在身上,還不如說是嵌在血肉之中——上面還有重錘擊打的印痕。

身前,胡亂纏繞在小腹上的綢布縫隙里,擠出了半條腸子。

胸膛處有一條足可伸進半個拳頭的裂痕,透過傷口,勉強可以看到不再跳動的心臟。

他已不是活人。

“大魏史官公羊贊,請教閣下姓名。”一名白衣士子在層層甲士護衛下走了出來,躬身行了一禮,正色問道。

——這是在和我說話?

“大漢奮武校尉張公鎮岳之子,張烈張戰絕!”

——這不是我在說話!

——是誰在替我說話?

“閣下勇絕千古,必將名留青史,只是今日殺汝父者已死,閣下恩仇已了,魂胡不歸耶?”白衣士子問道。

“我已經死了?”

——嘴在說話,但我並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而是一個旁觀者。

——我是來自天外的精神,如今正潛伏在宿主的魂魄中。

——我是穿越者,也是域外天魔!

“閣下一人一刀,破五陣斬七將,萬軍中殺我大魏副帥宰父干,身負重創十處,輕傷無以計,甲碎血干,雖死尤戰,古往今來天下勇士,當以閣下為首。”那白衣士子拱手,面色有三分沉重,七分敬意。

他的聲音中有一種奇特的力量,能使人精神愉悅放鬆。

“是嗎?”

頭顱低下,朝身上看去。

透過胸膛上的可怕傷口,可以直接看到自己的心臟——那心臟有些乾癟,早已不再跳動。

“原來我已經死了嗎?”

‘噌——’

長刀插入地面,眼帘垂落——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這具軀體中消失了,讓我失去壓制。

——我算是成功奪舍了?

“捨生忘死,英魂不散,竟至如斯!”

望着眼前拄刀而立、死而不倒的身軀,白衣人嘆息一聲,轉身便走。

“大帥,這——”旁邊甲士低聲問道。

“蓋世勇士,自當禮敬——且等明日。”史官公羊贊、不,大帥公無邪吩咐道。

“那副帥大人的屍身?”那親兵又問。

“帶走吧,總不能讓他的魂魄被那些修士收了去。戰場殺敵也罷,虐殺敵將、懸屍示眾卻是有些過分,不是他如此殘虐,怎會激起對方這般戰意?今日若是我來晚一步,不能瀉去此人滿腔戰意,只怕此人當場就要轉化鬼王。”

“更何況這等人物正是凝練戰魂的上好材料,我們若是帶走,那些人也不肯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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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骨平原是漢國與魏國之間的一塊盆地,夾在祁山與茫盪山之間,誰掌握此地便進可攻退可守,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既然是兵家必爭之地,自然也是雙方角力的焦點。

百十年來,漢王和魏王都換過好幾位,這裡依然是兵家必爭——這無名盆地也改名叫做了萬骨平原。

殘陽如血,最後一抹霞光暗去,萬骨平原沉靜下來,只有烏啼梟鳴在平原上凄涼的回蕩。

白天的戰場已化為鬼蜮。

入夜,子時。

萬骨平原四面八方同時颳起陰風。

陰風所過之處,遊盪在戰場上的野狗野狼、烏鴉禿鷲紛紛倒地;陰風吹過陣亡將士屍身,從屍身中帶出一縷縷或是保持人形、或是一縷黑色煙塵般的殘魂,這些殘魂哀嚎嘯叫着,將陰風染成黑色。

黑色的陰風在戰場正中間匯合一處,升上半空,凝成烏雲,遮蔽了整個天空。

大地伸手不見五指。

在萬骨平原地下大約三百米處,有一處巨大的半人工、半天然地窟。

地窟正中間,無數顱骨築成了高九尺,方九丈的祭壇。

祭壇中央,一顆斗大的顱骨上插着一根黑色旗幡。

黑色旗幡長三尺三寸三分,無風自展的三角旗面上純黑一片,沒有任何紋飾。

九名黑袍人站在祭壇周圍。

“桀桀桀,這次總算沒拿些民夫來糊弄我們。”一名黑袍人笑道。

“那是自然,若是這次還湊不足萬名戰魂,祖師怕是要翻臉。”另一名黑袍修士說道。

“這也難怪祖師,若是再湊不足萬名戰魂,十二支都天萬鬼旗便缺了一支,陰天子怪罪下來,祖師也擔當不起。”

“祖師在百年前便下了大本錢,在這此地布下籠罩方圓數百里的聚靈大陣,漢魏兩國又是連年大戰,怎會聚不齊萬名戰魂?”另一名黑袍人好奇的問道。

“師弟不是我們外事弟子,走的也不是聚魂修行路線,所以有所不知,戰魂與尋常鬼魂不同,必要勇悍之士正面酣戰而亡,死後精魂不散,方可形成戰魂。

一軍萬人,戰死千人不退,便稱得上訓練有素士氣可嘉,其中得戰魂不過百;若是戰死三千不潰,便是一國精銳,能有數百戰魂我們就要謝天謝地。而且這等精銳,便是魏楚兩國也沒有多少——萬名戰魂哪裡有那麼容易收集。

我們蹲在這裡二十年,歷經三次大戰,小戰無數,也只搜集了一千三百戰魂。要不是前面的師兄有許多積累,我們還不知道到哪年才能湊足萬名戰魂。”

這黑袍人還要說下去,為首的黑袍人打斷了他,說道:“陰風搜魂已畢,大家各就陣位,催動祭壇,聚靈入旗。”

各黑袍人連忙就位。

九名黑袍人各自催動法力注入祭壇,地窟中一時間陰風大盛。

“萬鬼聽命,都天攝魂,來!”九人同聲喝道。

祭壇中央,都天萬鬼旗猛然張大到三丈高下,旗面‘刷拉拉’舒展抖動,絲絲縷縷黑氣從旗面上冉冉升起,在旗頂三尺匯成一柱黑光。

這黑光視山岩為無物,透過地層衝出地面,直直貫入上方雲層之中。

都天萬鬼旗——攝魂神光。

黑光如柱,撐天拄地,漫天烏雲旋轉着向中間的黑光之柱收縮。

在這丈許粗細的黑光之柱中,卻正有一個拄刀而立、死而不倒的身影,受到這黑光滋潤,殘破的身軀漸漸開始增生、癒合、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