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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回:花明

事實證明,孔哲的話不算全對。

跟那些城管見面以後,沒有出現如黑道電視劇里所播放的喋血街頭之類的場景,但也沒簡單到只是一句話就得出大圓滿。

上餐桌的城管有三個人。一個是被孔哲戲稱為老牛頭的西隊隊長丁豪,一個是被秦秣衝撞的年輕城管姜新,還有一個就是同姜新一路的中年城管魏建紅。

酒席是孔哲訂的,在一個不大不小裝修還過得去的餐館,他們八人一桌,在包廂里圓圈坐好。

丁豪長着一部大絡腮鬍子,臉色黑黑的油光發亮。他總是帶着笑,咧出一口鑲了銀色牙套的大板牙,看起來十分豪爽的樣子,但誰要是以為他很好說話,那肯定得吃大虧。

孔哲一跟他見面就對着他迎上一個大擁抱,丁豪哈哈大笑,雙手在孔哲背後拍得啪啪響,看那手勁兒,絕不只是友善的玩笑,而是實實在在地要把孔哲打疼,送他一個下馬威!

孔哲呲牙維持着笑臉,也打.着哈哈說:“丁哥,半個月不見,嫂子把你養得越發好了啊!這手勁,這氣色,瞧瞧瞧瞧,高手風範啊!”

“臭小子,盡給你丁哥找麻煩!”丁豪.用輕鬆玩笑的語氣嗔怪孔哲,“對你這個不安分的,就不能客氣!”

這時候一路沉默的昌平忽然.上前一步,淡淡地叫了一聲:“丁豪。”他高大的身材往那裡一站,雖然話語很少,卻有一股無言地威勢。

丁豪這才做出一副彷彿才見到他的樣子,掛滿笑.臉來跟他握手道:“原來是昌隊!哎喲喲,如今要見您大駕可還真不容易呢,聽說您最近向上頭討了個長假,怎麼?到哪裡瀟洒去啦?”

他分明話中帶刺,隱隱戳中昌平的痛處。秦秣有些.擔心地望向昌平,卻只見他端正的眉眼不動分毫,又聽他四平八穩地回答:“過年了,可以跟家人團圓。”

“哦,哈哈!”丁豪乾笑幾聲,也懂得見好就收。他又跟.明寒書隨意寒暄了幾句,倒是很客氣。至於秦秣和裴霞,則被他很自然地無視掉。

這一桌的幾個.男人都是原來就相識的,丁豪在這裡佔據主位,熱情地招呼眾人喝酒,彷彿他才是請客的那個。也許在他的概念里,正是他請客,至於誰埋單,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酒過三巡,裴霞局促得難以下咽,秦秣優雅地動着筷子,怡然自得。

明寒書插科打諢,時不時還水磨着騷擾秦秣;孔哲談笑不斷,與丁豪一副哥倆好的樣子;魏建紅和姜新基本上就是背景板,說話也不被重視;而昌平繼續沉默,但他的存在還是給了丁豪不小的壓力,至少秦秣就見到丁豪偷偷觀察了昌平不下十次。

“娘的!”一直不肯談到正題的丁豪忽然一拍大腿,爆了一句粗口。他對着瓶子吹了一口啤酒,吐着口水沫子粗魯地罵罵咧咧着:“老子最不爽的就是那些婆婆媽**娘們,又當*子還想立牌坊!我x他仙人!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非得拐彎抹角,不清不楚?”

他這一番話,分明是指桑罵槐,而且罵得無比難堪。

裴霞本就局促蒼白的臉色瞬間一暗,竟給人一種灰敗慘淡的感覺。她勉強笑了笑,正要說話,秦秣忽然從席間站起,向著丁豪露出一個瀟洒之極的笑容。

“丁大哥,小妹這裡冒昧叫你一聲大哥,不知是否僭越了?”她長身立起,身材雖然矮小,姿態卻翩然如玉竹,叫人只覺風骨清然,眼前一亮。

席間其他人陡然產生峰迴路轉的感覺,彷彿前一刻他們正在粗鄙野店,下一刻卻置身名流宴會。偏偏秦秣的動作自然如清風拂過,竟不給人突兀地感覺。

丁豪也呆了呆,隨即一手抹過下巴上的鬍子,嘿嘿笑道:“***,你這話說得可就太不地道咯!”他啪地大力一拍桌子,目光在餘下眾人之間轉過,聲音響亮,“你說,你說,你們說,哥哥我什麼時候不是義氣為先?有樣的有趣可愛的小姑娘叫我大哥,我還有什麼好多說的?我能不答應?我能擺架子嗎我?”

他這手一拍,眼一橫,聲音一揚,牙齒一亮,可真真是唬住過不少人。

秦秣卻依然神色自若,只是笑盈盈道:“丁大哥的義氣,孔哥可是多次向我提起呢!丁大哥,這次的事情是小妹有錯在先,我得罪了兩位大哥,這便自罰一杯,向兩位大哥道個歉,也向丁大哥討個情面,可好?”她說著話,抬手就舉起身邊的一隻大啤酒杯,一仰頭,乾脆之極地一口灌下。

席間連連響起叫好之聲,明寒書起鬨得最厲害,孔哲則隱含擔憂,裴霞卻整張臉慘白泛青,一時間只是神思恍惚,竟來不及阻止秦秣。

丁豪猛又一拍桌子,大聲道:“爽快!我喜歡,哈哈!”他反身打開身後的門,又叫了兩瓶五糧液。

等酒上桌,他就向那兩個瓶子一指,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秣道:“***啊,丁大哥我也不為難你,這酒我喝一瓶,我夠意思吧?”

他的後一句話沒說出口,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孔哲豁然變色,一起身就要去取另一瓶酒。

秦秣抬手攔住他,眼睛仍然緊緊盯住丁豪,笑容不變道:“丁大哥,這另一瓶酒小妹自當陪大哥飲下。多謝丁大哥大量寬宏,給小妹這個情面。”

她一傾身取過那瓶酒,擰開蓋子就舉瓶向丁豪示意。

丁豪得意地大笑,也緩緩拿過酒瓶,擰開蓋子。

“砰!啪!”

猛一聲椅子摔地的聲音響起,裴霞神色倉皇地站起身,凄厲地大叫:“讓小姑娘喝這樣整瓶的白酒,你良心被狗吃了!”

她說話間幾乎是用撲的,迅速搶過秦秣手裡的酒瓶,就要往自己嘴裡灌。

丁豪臉上的笑容一凝,露出的大板牙上銀色牙套閃閃發光。

一切都彷彿變成了慢動作,這電光火石的一刻間,每個人的表情都凝固得有點怪異。丁豪那正大張着的嘴,彷彿就是此刻最具諷刺意味的註解。

明寒書眼睛瞪得牛大,孔哲正要去拉秦秣手臂的那隻手猶自停在半空中,魏建紅夾菜的筷子半張着,一把粉絲還卷在上面,姜新本來低着的頭忽然抬起,口中還含着一口飯菜。

打破這魔咒的是昌平的一隻手。

昌平的大手乾燥有力,手邊長着一圈老繭,手指骨節粗大,指甲修得整齊而乾淨。

他穩穩噹噹地從裴霞手中取過了那瓶酒。

他的動作清晰沉穩得彷彿很慢,但實際上又快得讓人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你不能喝。”昌平的聲音緩緩沉沉,滑入在座所有人的耳中,“都別喝。”

說完話,他又向丁豪手中的那瓶酒抓去。

丁豪剛回過了神,但他手上一松,卻還是讓昌平將酒取走。

“我喝。”昌平話語簡潔,不輕不重,彷彿包含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先抬起左手上的瓶子,仰頭,一口不歇氣地灌。酒香散開,濃得讓人頭暈。他喉結一下一下地動,眼睛卻一眨不眨。

其他人怔怔地看着他喝完了一瓶酒,又看着他舉起右手上的酒瓶,抬手,對嘴,灌下。

長頸的瓶口全對準了他的嘴,沒有一滴酒灑出。

昌平喝完,然後整整齊齊地將兩個空酒瓶反立在餐桌上,望向丁豪道:“可否?”

他的眉毛濃黑,下巴上胡茬子青青,臉頰下線條分明,那微一昂頭的模樣,全不同於少年的青澀乾淨,竟是另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

丁豪乾笑一聲,正要說話,他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嘿嘿笑着,摸出手機,一看,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接電話的時候丁豪去了門外,包廂里於是一片沉寂。秦秣緩緩坐下,臉色端凝;孔哲撓着手背,眉頭緊鎖;裴霞的表情仍然有點茫然;明寒書咧着嘴,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只有昌平八風不動,又眼觀鼻鼻觀心地坐着。

幾分鐘後,丁豪急促地打開門回到包間,揮手道:“今天秦小妹非常有誠意,建紅,姜新,她們遺失的那些東西是你們撿到了吧?馬上幫她們送回去!”

魏建紅和姜新愣了愣,然後沒口子地應和。

丁豪匆匆離開,這事情也就這樣不上不下算是解決了。

秦秣搶在孔哲之前買了單,一頓飯花掉五百多塊錢。她又向孔哲和昌平道謝,然後幾人同去取車。

送秦秣和裴霞回月光小區的只有孔哲,他一路沉默,直到到了小區門口,忽然呸了一口道:“丁豪那個老牛頭真不是東西!我今天算是看透了!”

秦秣笑了笑,也沒安撫他,只是淡淡道:“孔哥,早點回去睡吧,道謝的話不多說,我心裡都記着。”

孔哲拍拍秦秣的肩膀,也沒多說什麼,呲牙笑了笑便轉身離去。

這個時候裴霞才忽然重重地嘆氣出聲。

“秣秣,今天真像是噩夢……”

秦秣身上的手機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她取出一看,來電顯示是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