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崆峒諸人皆大驚：‘難道朝廷全面介入武林大會了？’

徐東城遲疑道：“是貴派的主張還是——？”下面的話似乎不易措詞，只能用眼神相詢了。

成風道長和其師弟對視了一眼，緩緩道：“五年前，當今聖上突然下旨武當山，賜下白銀三萬兩。廣建武當山各處道場客房，聲明為武林大會所用。家師雖覺不妥，卻也不能抗旨。雖不明朝廷有什麼舉動，卻也只能靜觀其變。半月前皇上突然派欽差進駐武當，把上屆武林大會規矩盡數推翻，一切按朝廷的規制進行。並嚴令不許幫會參加。”

接著長嘆一聲：“家師頗為為難，卻也不能抗旨。就讓貧道提前知會各派，不要對我武當有所誤解。”

莫東谷沉思半餉問道：“照成風道兄看，這次規矩可有不妥？”

成風道長鬆了口氣笑道：“莫掌門放心，這次規矩不但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反而盡善盡美。顯然是朝廷精心謀劃的。待各派掌門都到齊了，大家再聚到一起議議。”

崆峒派諸人聽此具都鬆了口氣。大家又說了會話，成風道長方命知客道人，送崆峒派一行到住處休息。崆峒派上下，本對這次武林大會期望頗高，卻被朝廷這個陰影壓得喘不過氣。不但沒有來時的興高采烈，反而有些惴惴不安。氣氛頗有些壓抑。

崆峒派被安排在紫霄宮下方的一處，叫‘望月觀’的道觀入住，道觀的客房陳設，異常雅靜整潔。

道觀裡八間客房，被崆峒派住的滿滿當當，本來崆峒派預備來十四人，因臨時加了徐東城師徒三人，讓武當派知客道人有些措手不及。

徐東城此時已極明事理，主動要求他們師徒三人一間，倒省了許多麻煩。當晚莫東谷和徐東城，就被成風道長請去議事了。

時已四月十六，皓月當空。天柱峰和其他山峰，被月光遍灑的如夢如幻。何師孃雅興大發，取出攜帶的古琴，帶著趙西惠和李西秦，到道觀外臨山崖的涼亭裡，去觀景彈曲。

看著月光下武當諸峰，高出雲海之上，顯得高聳挺拔。不由的有感而發，先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仍不解癮，就讓李西秦彈那首笑傲江湖來。李西秦聽著師孃的雅奏，已是手癢，當即欣然遵命。調了調絃，理了下妝容。

邊彈邊唱起來：“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一曲唱畢，自己也沉浸在曲中不能自拔，師徒三人久久無聲。李西秦回頭見師孃正溫柔的看著自己，心裡感動且溫暖。

有些感傷的對師孃道：“今晚月華如練，卻長是人千里。我想再彈一首應景的曲子，叫‘月亮之歌’。師孃和師姐可想聽？”

何師孃點點頭柔聲道：“難得今晚良辰美景，你的琴技又高明，彈什麼師孃都愛聽。”

趙西惠也連連附和，催促著李西秦快些彈奏。李西秦整整情緒，重新調了調絃。

叮叮咚咚的邊彈邊唱起來：‘當我躺在媽媽懷裡的時候，常對著月亮靜靜的望。它像媽媽的笑臉，不管心裡有多煩惱。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兒像白雲飄啊飄——————’

何師孃被這優美的樂曲和動人的歌詞，感傷的雙目蓄淚。見李西秦的小胖臉在皎潔的月光下，朦朧的悽楚可憐。

不禁上前從身後抱住李西秦，喃喃道：“好孩子，想媽媽了嗎？都怪師孃對你關心不夠，想哭就哭吧！”

李西秦正沉浸在這無邊的月色和歌中的憂傷裡，卻被自家師孃這麼煽情的話，瞬間自拔出來。

剛想用俏皮話逗逗師孃，就聽到遠處有人讚道：“好優美的曲子，難得唱得也如此動人，真是令人過耳難忘。”

聲音很是耳熟，李西秦師徒三人忙轉身看去，只見山壁的轉角處走下來三個人。正是自家師傅、師伯陪著令狐沖拾階而來。

何師孃笑道：“原來是令狐掌門，江湖上誰人不知，賢伉儷琴簫雙絕。今晚我和小徒可是班門弄斧了。”

令狐沖笑道：“何女俠這麼謙虛，可不厚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這麼說可見外啦！俗話說知音難覓，管絃絲竹最喜互相切磋印證。我看西秦妹妹的雅奏，頗有獨到之處，令人耳目一新。要是拙荊也在的話，保證歡喜之極。怕是什麼事也顧不得，一心和李妹妹探討樂理了。”說完哈哈大笑。

徐東城和莫東谷深知令狐沖夫婦的嗜好，當年杭州梅莊的婚禮上，眾賓客要求新婚夫婦演示劍法。但令狐沖夫婦卻琴簫合奏了一曲笑傲江湖，該曲的神韻令在場的賓客，無不心曠神怡。至今傳為美談。當年徐、莫師兄弟隨著師傅，參加了杭州梅莊的婚禮。曾親耳聆聽，令狐沖夫婦所奏的笑傲江湖。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再也無緣得聽該曲的美妙。見今晚有此機緣，焉能放過。

徐東城笑道：“尊夫人不在，你在啊！何不趁著月色，和我師侄在此探討下樂理，也讓我們再飽飽耳福。”

說著也不待令狐沖推辭，和莫東谷兩人連拉帶拽的，把令狐沖扯到亭內。

李西秦忙讓開位置，笑問道：“令狐大哥，可要淨手焚香？”

令狐沖一哂，揮揮手豪邁道：“我一江湖粗漢，哪講究這些。”

何師孃忙吩咐趙西惠去準備茶水，轉身興奮對令狐沖說：“酒遇知己千杯少，這知音一遇，可就徹夜難眠了。今晚務必得盡興，可不許推脫。”

說著示意師兄丈夫和弟子都坐下，打算是讓令狐沖搞個個人獨奏了。李西秦捂著嘴，促狹的對師孃擠眉弄眼。被師孃輕打了一巴掌，眼含笑意的示意李西秦不許多嘴。她當年可沒有聽過令狐沖夫婦的演奏，聽丈夫說起，一直心癢難耐。今晚有此機緣豈能放過。

令狐沖也不忸怩，雙手拂了拂琴絃，試了幾下琴音。對李西秦道：“適才正欲和令師告別時，隱隱約約聽到你在邊奏邊唱。你所奏的樂律，好似頗能上口唱和。心中好奇，才來一探究竟。你適才彈的是什麼曲子，可有樂譜？”

這下李西秦為難了：“都是小時候媽媽教的，憑著樂律彈奏的，沒有樂譜。”

令狐沖稍顯失望復又喜上眉梢：“待拙荊來了，你彈她譜，樂譜不就出來了。”

李西秦的幾個長輩都拍著大腿連呼這個主意好。這時從石階上。烏壓壓的上來十幾個人。原來趙西惠回去準備茶水，和大夥一說這事，大夥哪肯錯過這好事，都相擁而來。就連道觀裡負責打雜的道士小廝也都跟過來，更是把火爐茶具等物事都一股腦的搬來，也不嫌費事。

這夥人一來，本來還寬闊的觀景涼亭，一下子擁擠不堪。

令狐沖不由的啞然失笑：“我奏的可比不上西秦妹妹來的上口，今晚還真是獻醜了。”

何師孃怕影響令狐沖演奏，除了路、武二位師叔，其餘人皆讓坐到亭外上下的石階上。又讓火工道士把火爐，放置在亭口石板上燒茶。何師孃又命大夥不許出聲。

折騰完後，方不好意思對令狐沖笑了笑道：“賢伉儷當年婚禮上一曲合奏，名動江湖。今晚機緣巧合，也便宜我們大夥吧！”

令狐沖笑道：“崆峒派不愧為百年名派，上下和諧，令人羨煞。也罷，當年劉正風師叔和曲洋長老，合撰的笑傲江湖一曲。不就是為了讓江湖和諧共處的嗎？今晚就當著貴派的面，獨奏一次，也算遂了兩位前輩的遺願。”

說完雙手拂弦彈奏起來，初時琴聲叮咚，間關花語，甚是和諧。眾人正沉醉在優美的旋律中，突然琴中發出鏘鏘之音，似有殺伐之意。眾人不由一凜，琴音中似有千軍萬馬在嘶鳴激鬥，都不自主緊張寒冷起來。眾人緊張了好一會，琴音才漸趨平緩。

就在眾人剛舒了一口氣時，琴音節奏突然加快，似乎有七八具瑤琴在同時彈奏，琴音極盡變幻繁複。每個音節卻又抑揚頓挫、清晰可聞、悅耳動心。眾人都聽的血脈噴張，忍不住要站起來。

就在眾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琴音節奏漸漸慢了下來。且越來越慢，就如一個行人漸漸遠去，令人不勝酸楚。待琴音停止好一會，眾人還沉浸在離別之惆悵中。

李西秦聽的是感慨萬千，自己彈的那些流行歌曲的旋律和這曲笑傲江湖之比，真是如陽春白雪對下里巴人了。這古典音樂的意象真是現代的音樂無法比擬的。

令狐沖雙手按在琴絃上，面上滿是酸楚之色，久久不語，似乎在緬懷什麼。涼亭四周，只聽風過鬆林，濤聲陣陣。這時火爐把水燒開的聲音驚醒了眾人，李西秦忙上前協同趙西惠給令狐沖和眾長輩泡茶。

何師孃嘆道：“能聽此一曲，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江湖風波，人生別苦。這曲子真是體現的淋漓盡致。兩位前輩真是了不起，能撰此神物。也虧了令狐掌門有此神技，方能彈奏出來。我是萬萬不敢奢望的。”

令狐沖默了一會方道：“何女俠過獎了，我的彈奏和兩位前輩的合奏，那是差的遠了。就是我和拙荊的合奏也遠達不到，當年兩位前輩合奏帶來的震撼。想來可能沒有兩位前輩境界開闊吧！”

李西秦正端著茶水上來，接口道：“令狐大哥說的沒錯，一首曲子，每個人彈的韻律是一樣的，但表現出來的意境和氣象卻大為不同。蓋因每個人的見識、修為、心境及遭遇不同，彈奏出來的內容也就不一樣。令狐大哥不必為此遺憾，你們夫婦伉儷情深，如何能彈出兩位前輩即將離世的悲壯來。”

令狐沖接過茶杯，驚奇道：“西秦妹妹年紀雖青，見識卻高。說的和我太師叔一樣。”

就在眾人飲茶閒話聽曲感受時，何師孃突然道：“秦兒，你的那首曲子也叫‘笑傲江湖’吧！”

李西秦嗔笑道：“我那也就是歌謠，算不得曲子。”

令狐沖奇道：“也叫‘笑傲江湖’，何不彈來聽聽，彼此印證一下。”

說著站起來，請李西秦來彈奏。李西秦想‘感情他剛才沒有聽到’。

忙強調：“我這叫歌曲，不算樂曲。彈的不好，大家可不許取笑。”

莫東谷笑道：“反正你臉皮賽過城牆，彈的差些也無妨。”

李西秦當眾撒起嬌來，連對師孃說‘不依’。眾人也都趁機打趣，一時涼亭四周笑意融融。

何師孃輕推了徒兒一把道：“好了，別磨蹭了。好好彈給令狐掌門聽聽，好讓人家指點一二。”

李西秦清了嗓子道：“諸位，今晚你們有幸聽到，兩位天才音樂家現場較藝。覺得好的請給掌聲，不滿意的，當然也得給掌聲。否則我天天彈得你們不得安寢。”

在眾人的大笑中，李西秦裝模作樣的坐到瑤琴前，理了理頭髮，整整衣裳。然後手一揮，讓大家安靜。

方彈起前奏來，隨著旋律的節拍，高聲唱了起來：“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待到李西秦唱到第二段時，大家已經能打起節拍，跟著哼唱起來。到了後來，瑤琴的聲音被歌唱聲幾乎淹沒。

一曲終了，李西秦得意的對令狐沖道：“看吧！這就是歌曲和樂曲的不同，我這是下里巴人，大家都能唱。”

令狐沖贊同道：“著實是別開生面，令人心情愉悅。那西秦妹妹再接再厲，讓大夥多見識見識。”

眾人都一起跟著起鬨，催促李西秦再多彈幾首。其實李西秦肚裡存貨不多，被大夥吃逼不過，又彈了‘讀書郎’、‘採蘑菇的小姑娘’、‘知音’後。

就對大夥耍起賴來：“我就會這麼幾首，真的是黔驢技窮了。還請令狐大哥奏一下‘有所思’、‘碧霄吟’吧！那才是高雅音樂，別老是讓我一人彈奏。”說著也不管令狐沖願不願意，就去拽令狐沖的衣袖。

令狐沖被迫坐到琴前無奈道：“有了珠玉在前，我再彈這古曲，怕是讓大夥昏昏欲睡了。”

李西秦忙分辨道：“那可不一樣，我彈的大夥都想唱，你彈的大夥都在想象，當然是你彈奏的高明，我只是流於表面。”

崆峒派眾人此時和令狐沖還真不外道，都紛紛起鬨，連哄帶讚的都讓令狐沖多彈幾首。令狐沖本性隨和灑脫，也就依了眾人。連彈了碧霄吟、有所思兩曲。

見眾人仍神采奕奕盯著自己，會心一笑，接著又彈了一曲‘清心普善咒’。這一曲彈罷，眾人皆昏昏欲睡。

令狐沖笑道：“瞧吧！我奏的曲子不入耳，大夥都睡著了。”

眾人都猛然醒覺，都萬分不好意思。李西秦馬上明白，令狐沖彈的是什麼曲子了。

對著令狐沖不依道：“令狐大哥不厚道，彈這‘清心普善咒’給大家催眠，自己趁機想溜，卻把責任推給大家。得罰他連奏三遍‘笑傲江湖’才行。大家說好不好？”

眾年輕弟子皆轟聲叫好，令狐沖忙搖手止住大夥，指著空中的明月說：“時已月過中天，時辰不早了。要是攪了沖虛道長的清夢，怕他老人家明天饒不了我。”

突然前上方遠遠傳來一聲音：“攪都攪了，卻拿老道說事，我看就該罰。”

令狐沖及崆峒派眾人皆大驚，他們不自覺的說話嬉笑，顯然是驚動沖虛道長了。令狐沖忙想告罪幾句，就此散去。卻見一僧一道陪著一位白衣公子，正拾階而下，到了近前。

在石階就坐的崆峒弟子忙站起行禮讓道，令狐沖和崆峒派的幾個長輩忙迎出亭去，令狐沖恭敬行禮道：“令狐沖見過秦王殿下，見過方正大師、沖虛道長兩位前輩。在下孟浪，驚擾王爺和兩位前輩清談，著實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