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揚在恍了半天神後,方雙目精光暴射。盯著李清粼冷聲道:“你是她什麼人?她可還健在?”
李清粼又對著風清揚跪了下來,澀聲道:“她是晚輩的祖母,八年前就過世了。臨終前留下遺言,要李家的子孫日後有緣見到前輩,定要磕頭致歉。”
說著連磕三個頭,方抬頭雙目含淚道:“祖母臨終前念念不忘前輩,鬱鬱而終。說來生為老前輩做牛做馬來贖罪。”
饒是風清揚八十年的修為,也被這些話震的渾身顫抖,雪白的鬍鬚都在風中凌亂了。如煙的往事一幕幕電閃而過,好不容易這些年才淡忘的跗骨之痛,又被李清粼這席話無情的揭開。頓時胸腹間氣血翻湧,不可自持。
憋了六十幾年的怨恨噴湧而出:“她要是尚存一絲情義,也不會害我華山派六十幾人死於非命;她要是還顧念我,這幾十年為什麼隱姓埋名,讓我含恨避世;我讓她來生做牛做馬有什麼用?我這一生都給毀了。這會子說幾句抱歉,就能了結嗎?”
風清揚一時忘情,聲音不覺的高亢起來。房內的令狐沖立時被驚到,朦朧著雙眼,推開房門。見太師叔神情激動,指著跪在地上的侍衛怒斥。以為秦王的侍衛衝撞了太師叔,忙對李清粼厲聲喝問。
李清粼跪在地上,吶吶說不出口,只含淚苦笑搖頭。令狐沖忙扶住太師叔,左手拂背給其順氣,連連追問原因。風清揚連呼三口氣,方勉強將胸腹間的氣血壓下,見李清粼還怯怯的跪在地上。
長嘆一聲,蕭索道:“我衝你發什麼脾氣,都是我們老輩的事。你起來吧!”
李清粼依舊跪在地上,流淚道:“不怪老前輩怨恨。只是聽家父說,當年祖母也是被逼無奈。有些話現在再不說開,我們家永遠都無法面對世人。不管老前輩原不原諒,晚輩還是要把六十五年前的事,向老前輩分說。也讓您老知道事實真相,省得祖母含恨九泉。”
風清揚淡漠道:“你也知道都六十五年了,人的一生才幾年。事情都過去久了,還提它做什麼。”
李清粼哽聲道:“今日不說,怕再也沒有機會了。祖母的遺願,作為子孫的,務必要遵從。老前輩如不肯聽,我就是死在這裡也不起來。”
風清揚久久的盯著李清粼,似乎想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找到昔日伊人的影子。見他這倔強的神情,頗似當年那美麗的少女。
不由的心一軟,溫聲道:“你也累了,等幾日再與我說罷。”
說著長嘆一聲,拂袖而去。袍袖掀起的力道,把李清粼穩穩的託了起來。
李清粼還欲追上,被令狐沖一把拽住:“等太師叔心情平復了,再說不遲。你這幾日好好休息一下。”
李清粼這才停下來,對令狐沖歉意道:“對不助,令狐掌門。在下把這些陳年往事說出來,讓風老前輩難過了。只是我祖母也很委屈,有生之年從沒快樂過。趁著風老前輩還健在,把這些事說開了,省得他們日後含恨相見九泉。”
令狐沖怒道:“胡說什麼,我太師叔長壽著呢!你家為了求個心安,就把太師叔好不容易淡忘的恨事,再次無情的撕開。他老人家都這把歲數了,要是給氣出個好歹,我絕饒不了你。”
見李清粼怯懦著嘴角,似欲辯解。令狐沖阻止道:“好了,今日的事不許洩露出去。太師叔既已知道,等他老人家哪天真想聽了,你再與他分說。千萬注意分寸,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家王爺在裡面睡著了,你先在這守著。我一會再來。”
說著出了院門找他太師叔去了。李清粼怔怔的看著令狐沖的背影,心裡既激動又悽楚。糾結了他們李家三代人的癥結,竟給自己輕易戳開。其實來華山時,他的心裡就已經很期待了。卻沒想到來的如此輕易,也算是祖母的在天之靈保佑。心裡默默的禱告了半餉,方平靜下來。
令狐沖問了守門的弟子,也沒帶燈籠,摸黑出了大門。此刻靜夜無月,漫天繁星在夜幕上熠熠生輝。令狐沖趁著星光,在玉女峰的兩株蒼松下,找到了太師叔。
風清揚此刻正獨立在樹下,面對眼前懸崖裡的雲海,怔怔不語。他的心情就如眼前雲海,隨風翻湧,忽灰忽白,須臾九遷。一時人生的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
聽到身後的動靜,方苦笑道:“衝兒,你說我都這把年紀了,怎還如此看不透?真是白白浪費了幾十年的寒洞苦守。”
說著又嘿嘿一笑,轉過身來,對令狐沖指了指蒼松下的青石。師祖孫二人臨石而坐。
令狐沖正色道:“太師叔又不是神仙,總有七情六慾。就是方正大師和沖虛道長這兩位出家人,對門派事務前途也是上心的緊。什麼事都物縈天外,無動於衷,那還活著什麼勁。”
風清揚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的悽楚之意在山谷間久久迴盪著。
半餉,風清揚才道:“還是衝兒深合吾意,人生在世,要苦就哭要笑就笑,管別人如何說。我就是再活個一百歲,還是這性子。”
接著長嘆一聲道:“當年的人都已不在了,還有什麼好追究的。姓李的小子非要說個明白,也算是一片赤子之心。我老人家就成全他,把當年的是弄個明白,省的做個糊塗鬼。”
令狐沖笑道:“這樣也好,方正大師和我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有些事儘管無從追究,但自己明白了終歸比不知道的好。從內到外都坦坦蕩蕩的,也無愧本心了。”
風清揚連聲道好,很是欣慰。適才的激憤憂鬱瞬間都雲散了。師祖孫兩人在蒼松下,就著星光對著雲海,暢談了近一個時辰,才興盡而歸。
李西秦此刻正渾身汗透。正口渴難耐之際,就覺得有人將其扶起。給她喂水拭汗。嘴裡下意識的叫了聲‘師孃’。
就聽道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後,一陌生的女聲道:“我可當不起你的師孃,叫我姐姐就成。”說著又一陣嬌笑。
李西秦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濃妝豔抹的中年女子臉頰,映入眼簾。從這女子滿頭的苗家頭飾,李西秦就猜到是誰了。
忙強撐著,嘶啞著聲音道:“是藍教主吧!謝謝您救我。”
藍鳳凰笑道:“你不用謝我,前有聖姑拜託,後有秦王脅迫。我不想救你都難。”
說著端詳了一會李西秦的臉色,問道:“現在身上還有哪些不適?”
李西秦艱難回道:“骨子裡有些發寒,很難受。現在我有些餓的荒了。”
藍鳳凰笑道:“那是寒毒未根除才這樣。不過知道餓了就好,先用些稀粥攢些力氣,再驅除寒毒。讓他多等一會。”
李西秦奇道:“誰多等一會?”
藍鳳凰嗤笑道:“多情漢子。”說著一扭身出了房門。
李西秦見房裡點著兩根牛燭,很是明亮。窗外漆黑一片,想來已經入夜。正掙扎著想坐起來,見房門一開,藍鳳凰帶著兩個苗女,各端著托盤進來。
藍鳳凰忙上前把李西秦扶了起來,親自動手搬了張矮几,放置在床上。從那兩個苗女手端的托盤上,取下四色小菜和一大碗粳米粥。米粥散發著的熱氣帶著清新的藥香,讓人食慾大振。李西秦不自覺的添了下乾裂的嘴唇。
藍鳳凰邊拿著湯勺盛粥,邊道:“為了給你治病,我們五仙教可是下血本了。這粥裡和小菜裡,均添加了我教秘傳的大補之藥。一共用了三粒‘補體登仙丸’。食用之後不但可以抗百病,且一般毒藥對你都無效。日後你行走江湖,可方便了許多。”
李西秦說話艱難,只能對她報以感激一笑。便伸手去接藍鳳凰手中的盛粥的小碗。藍鳳凰見她雙手顫抖,便讓開她的手。直接盛起一勺粥,喂到李西秦的口中。
一邊笑道:“你這個樣子,哪裡還能自己用膳。還是我來伺候你吧!要說這江湖上要我藍鳳凰親自餵飯的人,你還是第一個。日後可別忘記我的好處。”
李西秦受人以惠,只能邊吃粥邊點頭稱是,哪好說個不字。一口粥下肚,只覺得胃裡如淋甘霖,渾身暖了起來。粳米的清香混著微腥的藥香,稠稠的甚是可口。
吃了幾口粥,藍鳳凰又用筷子夾了臘肉、醃筍等各色葷素小菜,餵給李西秦下飯。李西秦已經有兩日未能進食,本來就有些口淡。此時就著這鹹鹹的小菜,吃的分外香甜。很快連下三小碗粥,見那大碗裡的粥已經見底,還意猶未盡。
見藍鳳凰眼含笑意的看著她,方覺得不好意思。有點羞怯道:“謝謝藍教主。”
覺得自己說話順暢了許多,又道:“日後若有用的著我李西秦的地方,我定全力以赴,絕不推辭。”
藍鳳凰立馬笑靨如花:“我就等妹妹這句話呢!令狐大哥和聖姑都叫你妹妹,你也別和我客套了。就叫我姐姐吧!”
接著有點為難道:“妹妹別怪姐姐挾恩以求,實是我教遇到大麻煩,需要妹妹幫忙。”
李西秦奇怪了,心道我如今病泱泱的,能幫你什麼忙。
但還是客氣問道:“什麼事要我幫忙,姐姐請說。但凡小妹能做到,水裡火裡也絕不退卻。”
藍鳳凰把碗筷湯勺放到矮几上,讓那兩個苗女收拾了,都走出房門,把門關好。
才笑道:“不用妹妹水裡火裡,你只需動動嘴就可以了。”
李西秦更奇怪了:“到底是什麼事情?”
藍鳳凰正色道:“秦王已經下令解散各地教會。妹妹也知道我五仙教,已建教幾百年了。族裡幾千口人都靠此討生活。這要是毀在姐姐手裡,讓族人衣食無依,流離失散。姐姐萬死也難辭其咎。姐姐今日厚顏求妹妹和秦王殿下說說,不要解散我五仙教。就是聖姑也在為日月神教的事茶飯不思。妹妹也一併幫幫。”
李西秦不曾想到竟和朱霄宇這傢伙有關,暗罵這廝出的什麼餿主意如此害人。但自己和他已經鬧翻了,那麼絕情的話都已經出口,還怎麼好意思再去求他。不由的後悔剛才對藍鳳凰的許諾。
但拒絕的話哪好出口,只好為難道:“我如今病體支離,到哪裡去找他。”
頓了一下,澀聲道:“就是找到他,怕他也不肯見我。”
藍鳳凰‘咯咯’笑道:“他是痴情漢子,怎會不肯見你。你看他是誰?”說著對房門一指。
房門應聲而開,秦王負手站在門口,對著李西秦燦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