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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午餐時點,葉挽與藍凈便下了客棧閣樓,同掌柜和小二打聲招呼,擇一隻桌子坐下。

小二趕緊迎上前:“葉公子,您二位要不要來壺本店上好的雲霧茶,味甘香遠,飲如山中隱士,來店客官多有喜愛!”

“哈哈,謝謝小二,公子自有好茶,你且取將沸水茶盤取來,不必侍侯!”說完扔給小二幾文辛苦錢,把他樂得晃悠悠的,很快就將滾燙的水壺提來。

藍凈見開水已到,知道葉挽尋常飲茶時間到了,她幫葉挽拆開包裹,提出一個小茶壺、兩個茶盞,然後又取出一隻小紙袋,從袋中取出一方茶餅,兩指運勁,生生掰下一小塊來,放進茶壺。

葉挽問小二要過水壺,給茶壺註上水,輕輕洗盪一下,一種溫宛的銘香撲面而至。他復將第一泡茶水倒到茶盤之中,然後往化開的茶餅中注入開水,合上壺蓋。然後微微往往壺身上淋淋開水。

“葉公子真是講究人!”小二在一邊贊道。

葉挽笑道:“怎是講究,要論講究該是瀝泉新烹,怎是你小二哥拎着水壺站在一旁。”說完似是感到自己說話有歧義,於是又添上一句話:“不過還真是多虧小二哥,不然於此寒秋之節,連水悶茶都無法飲到,豈非憾事!”

小二一聽對掌柜的嚷上了:“爹——葉公子烹茶需用炭爐,將您的小爐搬來用一下吧?”

喲,這還是一對父子。掌柜笑呵呵地答應了,該是對自己小兒對做生意上道很滿意吧!

葉挽倒也不客氣:“既蒙老咸掌柜盛情,那便求個錦上添花,請小二新取一壺井泉之水來,新泉烹香茗,益得人生致趣。”

山陰縣幾戶人家便守一口古井,弄一壺新泉自是不難。小二答應着走後,葉挽復將第二道茶水倒掉。他對飲茶其實極不講究,唯有飲這建州茶餅“玉蟬膏”時,才十二分的小心,極力追求完美。

而且葉挽飲他飲“玉蟬膏”有個講究,碎茶餅之時不得使用茶匕。好在他臨時的侍婢,乃是一代高手藍凈協守,不然還真無法將整方建州茶餅放進那小茶壺裡。

哎!這哪是飲茶,分明是在回味思親的情愫!

葉挽一離島登岸,便請求藍凈動用林鳳大軍的閩粵商網,為自己弄來些許“玉蟬膏”。為的閑時品銘,思念母親。想那葉母平生並無品銘習慣,此舉自然是思念他那慈愛的義母高氏了。

小二有做大生意的潛質,手腳勤快,辦事妥貼,很快將一切給備好了,在小桌一側架起火炭腥紅的小爐,並在炭爐之上置鍋烹上了井泉水。

入秋已冷,店中並無其他客人,但葉挽還是請小二自行忙去,烹茶的過程正好醞釀思情,享受之餘,自然不喜歡外人打撓。

等小二走後,葉挽兀自將二道茶的茶料倒了,重新烹煮。

秋風帶着一絲肅殺,掃過街巷裡弄,偎紅了海裳,染黃了菊花。一輛馬車帶着零落的銅鈴聲奔來,車轍壓過了清冷的街石。

馬車就停在酒棧門前,拉車的棗紅馬蹄子刨着門前的青石,噴着白霧狀的熱氣,車夫跳下馬車,先將馬鞭插在廂壁的縫隙里,然後空手從廂底抽出一方木板,在被從裡面推開的廂門前搭了一個簡易的起腳。

一名婢女先行走下來,回手挽住廂門的垂幕。再然後,從車上互相攜扶着走下一對年輕男女,觀其親膩狀,自是一對年輕夫婦。

他男子儒袍綸巾,書生打扮,樣貌倒不出眾,眉宇略寬、下巴略細、略有些嚴肅,但是眼睛清徹,美眷在側,不時側目關照,明出心中對生活無限的熱愛。

倒是那女子,清麗脫俗、眉弓雋秀、雪裹瓊苞,站在塵俗間,若九天仙子落在凡塵,猶身在煙中霧裡。當她一邁步走進客棧,頓時讓人間變得有些虛幻。

閉目正在緩品茗茶的葉挽,訝然地抬頭看向來人,在悠悠的茗香之間,他聞到了一般淡淡的梔子花香,這種香味是如此的熟悉和纏綿,即便只剩下最後一點知覺,他也忘不掉!

同樣的,走進客棧的那名年輕女子,也聞到了茗香,同樣遲疑地停住了腳步。只見她揚起眉眼,對着書生會意一笑:“玉蟬膏!”

書生似也感到有些意外,他同樣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在這山陰小縣隨處尋一家小店竟有如此巧遇,玉蟬膏正是其妻家鄉名品,也是其妻珍愛的銘茶。

來人正是他在現世的便宜父母——張敬修和高氏。只是太年輕了,二十上下,正在錦瑟年華。當初還想着帶小張蔓回歸張府認親,這還怎麼認?

葉挽慢慢回溯家史。二十年前呀,張菁都還沒出生呢,敬修與高氏想必新婚不久。看到敬修那年輕得痘印還未消盡的臉龐,推算一下,他現下該是一名秀才,未中舉,當然也還未經歷首次會試慘敗。

一愣神之後,驚訝的葉挽站了起來。“此店並無其他客人,賢伉麗前來駐店甚是有緣,區區在此烹茶一壺,謹邀賢伉麗品賞。”

這個誘惑對於高氏來說實在有些大,她伸出玉手輕輕攀了敬修的胳膊一下。敬修聞弦歌知雅意,便答應了下來,一邊吩咐小婢去登記客房,一邊扶着高氏走將上前。

觀葉挽與藍凈,他以為也是一對璧人,竟未感覺那書生見到他們時眼裡泛過的異樣神情。

藍凈見有客來,又添上兩隻茶盞。這位師父在島上很是厲害,出門時卻一副手腳爽利、很是乖巧的模樣,實在是下得廚房上得廳堂。不認識的人,怎知道她就是在南澳島上呼風喚雨的海賊女將。

互相請教了姓名,分賓主坐定,葉挽為敬修、高氏,以及自己二人逐一斟茶。

高氏掩袖飲用之後,臉上浮現一絲驚喜回味的神色。敬修小心問道“如何?”

“碧沉霞腳碎,香泛乳花輕。六腑睡神去,數朝詩思清。這位公子配的果是上品玉蟬膏。”

“張家嫂嫂謬讚了,芳叢翳湘竹,零露凝清華,這茶確是好茶,但在下無心茶技,烹得拙劣,見笑了。

“不然,這玉蟬膏原是家居暖香,俗世圍爐、烹用井泉,葉相公深識此中三昧,怎是茶技拙劣!”高氏娓娓贊道。

得到高氏讚美,葉挽一陣心酸,又一陣喜悅,心想:還不都是學你的,不然象我這焚琴煮鶴之徒,哪知道什麼家居暖香茶?

“謬讚——謬讚——”他又給大家滿上。

可惜呀,高氏在外人面前飲茶,掩袖而飲,看不得當年品茗模樣。

記得她在飲茶時總是將茶舉到眼鼻之前輕輕嗅香,然後香舌輕點茶汁、再將舌身微拱,容茶汁滑行入內,最後鎖微蹙眉宇、鎖上眼睫、慢慢吞咽,待茶汁浸過味蕊、熨過喉道、熏沁腑之後,才眉宇舒然、睫羽相主、眼眸流波,宛若蘭花初綻,顏色一時全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