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夫人聞言仰頭大笑，彷彿這是她聽過最大的笑話。

銀鈴似的笑聲在深邃的大廳中迴盪。青絲從她肩頭散落下來，冰涼如水的綢緞從塌上流落於地面。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終於停止了笑聲，欠起身問道。

沈四同深吸了一口氣直視於她，高聲道：“我要送給您的東西，比你所擁有的所有的珍貴都更珍貴。”

十四夫人皺眉注視著在她面前的沈四同。

這孩子實在過於瘦弱，比同齡人身型更小於是顯得頭有些大，削肩弱臂，活像一顆豆芽菜。此刻正奮力挺著小胸膛用那雙清澈有神的眼睛注視著她。

這孩子真的有十一歲嗎？

她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孩子面對百餘囚人的場景。甚至突然覺得,那時也許不過是這小兒的運氣好罷了。而自己竟然一本正經地聽一個小孩子的話，還與小兒叫真，實在太過荒謬。

頓時意興闌珊。

擺手道“罷了，你去吧，念你年幼無知也就算了。以後可再不要胡言亂語說這種不知深淺的話。”

一揮手，有女奴上前去要帶沈四同離開。

沈四同奮力掙扎，被女奴拉著走了好幾步才得已掙脫大聲道：“夫人，對於被困於沙漠之中身負重金的旅人而言，是他身上的萬兩黃金珍貴，還是站在他對面的乞丐手中破碗內的水珍貴！”

塌上的美婦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蹙眉道：“你這件衣服的確讓我心動，不是因為它華貴，比它華麗千萬倍的東西我都託公子之福見識過，而是因為它讓我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也許我是你所說的旅人，你區區小兒卻做不起乞丐！！你能讓我幼時的時光回來嗎？你能將我變成這世間最美的女子嗎？你能改變公子的心意讓他再寵愛我嗎？”

她嘆息，嘴唇微微翕動沒有再說下去。

“時光無可挽回，容貌無法改變，人的心也通常一去不返漸行漸遠。”沈四同平靜道：“小子無能，做不到這些事。但是夫人為什麼糾結於已經過去的不可改變的事，卻不著眼於將來？”

“將來？一個女人如果不被自己的丈夫所喜愛，她還有什麼將來可言？你才幾歲就敢來教訓我，在此大放厥詞！”十四夫人拂袖，向女奴疲憊道：“還不把這小兒帶下去！！”

女奴聽令一擁而上，架著沈四同向外去。

沈四同拼命掙扎著，高聲叫道“夫人您所追求的寵愛，是多麼虛幻而易逝啊，您以為月姬為什麼會死！夫人以為公子會貪戀絕世的美貌與年輕的身軀？？世上像公子這樣的男子，不是為了愛而存在的，起碼不單單是為了愛！不論他曾把一個女人看得多麼重要，必要時都會被毫不遲疑地捨棄！！就比如月姬！夫人您呢，以色事主，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如今不過因為有個仍受重用的兄長，所以險勝月姬啊——”

女奴大驚失色看十四夫人臉色發白，慌手慌腳地邊把沈四同往外拖，邊低聲叫道：“小子胡說，夫人與公子自幼相識！！豈容你胡言亂語，不怕死嗎？！”伸手去捂她的嘴。

沈四同拼命扭頭，伸手死死抓住垂下的簾幔，口中大聲繼續說道：“但夫人靠舊時情誼與兄長能過得幾時？情誼會日漸淡薄，終有一天恩絕而生恨，而您的兄長雖在，但年長夫人二十餘歲，五十老翁垂垂老矣！！！！夫人請聽我一言，若聽完仍覺得小子可惡，隨便夫人處置！”

沈四同叫喝之間，手中的簾幔在撕拉之中被扯落，轟然墜落於地。

終於帶著微微憤惱顫抖的聲音疲憊道：“放下他。”

沈四同喘著粗氣掙開抓著自己的粗壯手臂，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到塌前。

十四夫人剋制下惱意，平靜面容冷然“小子有何言，說！”

“夫人之兄長老矣，您兄妹兩人都並無子嗣。若將來兄長不受重用了，公子還會記得夫人嗎？”

沈四同見她臉色略變卻一言不發，鼓起勇氣道：“就算夫人之兄長一直深受重用，然公子久病體弱，絕非長命之人啊”

“大膽！”十四夫人低聲斥道，神色卻已暴露了心中的不安。姬氏公子的病情恐怕她是比誰都清楚的。

沈四同見此情形，漸漸有些安心，連忙繼續道：“小子膽大，但所言非虛啊夫人！夫人年長於公子，已比不得那些年輕美姬。到時候公子不在了，兄長又老矣不足已為依靠，夫人之美色亦不足以再謀出路，那時夫人命運會如何呢？那些因美色不再，或者再不受寵的妾姬下場向來淒涼，難有善終。夫人是再清楚不過的。”

十四夫人揚起還仍算得上光潔，並沒有烙印的臉龐反駁道：“我兄妹並非奴隸。從姬氏仍為……”她驚覺失言不自然地改口：“我也略有積蓄，若真如此，到時候自行出府之後生活也不足為慮。”

沈四同嘆息：“並非奴隸又如何？彼時公子已不在，自然也就沒有人將夫人放在眼中，夫人若帶著大筆金銀出姬府，哪怕僱有奴隸，恐主弱奴強，還未走出門口那條街，就有飛來橫禍！”

十四夫人閉目良久。低聲道：“若有子嗣斷然不會如此……如此……只可惜……”

她緘默地仰坐了很長時間，才看向自己面前這個孩子，苦笑“我曾向公子討要小公子，自願代他早逝的母親好生撫養他，但——公子素來厭惡小公子，並未同意，情願放他自生自滅……依我看他厭惡是假，怕這園中姬妾動了挾以自重的念頭是真啊。他連我也是信不過的了……已不比當年……”她神色凝重，神色恍惚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

半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看向沈四同：“你說我該如何是好？”語調中期望這孩子有能用之言，卻仍然還帶著一點點的遲疑與不信任。

沈四同道：“夫人大可趁著公子對您雖愛馳但恩在。向公子討要一個養老送終的兒子！公子與夫人情誼非淺，念及舊情定會同意的。”

十四夫人聞此言，驀然睜眸盯向沈四同：“那你說，我應該向他要誰？”語氣森然，目光凌厲“難道是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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