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能抓得住嗎？

沈四同邁動發軟的腳，跟著姬氏走出來。

姬氏高聲道：“小公子無事。”

這一聲,在寂靜的雪夜中遠遠傳出去。

恐怕真的很遠很遠的人，也聽得到吧？

沈四同突然停下步子，彷彿是因為突遇門外冷風，有一種如墜冰窟的感覺。她全身抖了一抖。猛然抬頭看向姬氏。

姬氏俯身，用極少有的溫柔聲調問：“可是冷了？”伸手解下自己肩膀上的鶴氅，輕自給她披上。

不知道的，會以為這是他極寶貝的親生兒子般。

沈四同一點也不敢表現出什麼，乖巧站在那裡，搖搖頭，又遲疑點點頭。似乎因為受了驚嚇，腦中糊塗了。

她抬頭打量四周，看向站在院中身姿挺拔如松的銀面小將，脆弱地展顏笑道：“小郎君。”似乎大難過後，不論是看到什麼人都覺得親近。笑得楚楚可憐。

站在不遠處的宋小郎冷哼了一聲，一言不發轉身帶人離去了。沒有再回頭。

姬氏絲毫不在意，伸手讓人扶自己上院外小攆，伸手向沈四同：“來。”

沈四同是蜷在他懷中厚虎皮之下回去的。

在慢悠悠地蕩晃著的小攆上，她用虛弱如貓崽的聲音問：“公子，害阿同的那些人全都死了嗎？”

姬氏含糊地回應了一聲。聽不出來是肯定，還是否定。他的手輕輕撫在她頭上。

靜謐的雪夜裡，攆外是靜靜的飛雪，大地蒼白。

他磨梭著沈四同軟軟的頭髮。望著遠處，若有所思。

懷中這個小東西實在脆弱易逝啊。彷彿只要一不小心，任何人都能輕易折斷她細弱的脖頸。

沈四同臉上此時木然，即沒有之前的驚恐，但也沒有被救之後的欣喜。在厚裘之下，她睜著眼睛，冷冷地望著路邊不停後退的房屋。

頭上傳來一句“睡吧”。

她乖乖應聲，像是走過了幾千幾萬裡的路之後，終於有以可憩之處那樣，全身放鬆沉沉睡了。

起碼在這個瞬間，這裡仍然是安全的。

到府下攆時，姬氏才發現，懷中小兒哪怕在睡夢中，也緊緊抓著他一隻袖子不肯放手。側臉看上去弱小單薄，極為孤單。

他臉色平靜，耐心地一根一根手指頭地將她剝開。

揮手叫人將她抬走。

又使人將自己抬回廳中的燭火之下，安坐於塌上。拿起桌上書卷中夾著的的信筏看了半天，置於火上燒了個乾淨。

隨行姬安輕聲道：“小公子與十四夫人已安全。多虧了那車。小沈公子實在聰慧。有探聽來的消息，說最近的援兵處在平壤，最快也需半月。但那處駐守的將軍已換了人，恐怕非好事。其次是壩川，再急也需一月多。”

“動作到是快。”姬氏輕蔑一笑，微微皺眉，低吟“一月多啊。”臉色沉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姬安試探道：“此次藉機肅清城中細作，亦是好事。只是苦了小沈公子。”

姬氏聞言回神，看向他，眼中溫宛不在。

姬安自覺多言，連忙閉嘴。

姬氏似乎恨燈光太亮，將自己的臉色照得太清楚，猛地將身邊的燭火扇滅了。

他一動也不動地坐於黑暗之中。良久，低聲道：“我剛才在攆上，突然想……”

最後那幾個詞短促得如同微風，消失在黑暗中。

姬安聽不清，也不敢追問。

奴僕將沈四同送到那小園中，停下攆她立刻就警醒來了。

去抱她的奴僕被那雙，突然睜開如獸的黑瞳冷冷一瞪，不由得膽怯向後退。連忙說道“請小沈公子下攆。”

沈四同被扶進屋。在床沿坐好，奴僕問：“公子餓嗎？”

她搖搖頭。

又問：“公子可有哪裡不舒服？”

她也搖頭。

不論說什麼，她都只是坐在那裡不說話。

奴僕省得，也懶得管她。各懷心思地匆匆離去與姬氏回話了。

她這樣一動也不動地坐，不知道在房中坐了多久。直到短燭燒盡，瑩瑩白雪映進窗來。

這時，有一個步腳聲飛快地向院中來。停在門口。

沈四同被驚，突然側過頭，冷冷淡淡地看了過去。

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麼，那一瞥眼，格外冷漠。甚至有幾分兇機凜凜，讓人不寒而慄。

門口匆匆來的西掃，不由得被驚得退了一步。怔怔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在這二天之後，重新回到她面前的，是一個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

她身上少了一些東西，又多了一些東西。西掃感覺得到，卻說不清。

但馬上，沈四同就像被從惡夢中驚醒似的，恢復了常色。

她看到西掃，臉上的神色才鮮活起來，急站起身問道：“你回來便好。你傷著何處？”

西掃鼻尖與眼睛都是紅通通的。搖搖頭：“只是頭上給打了個包。”驀然跪下大哭：“全怪奴，全怪奴！奴以為公子回不來了。奴……奴…很是害怕…”說著哇哇地大哭起來。

“別哭。我並無事。”沈四同拉不起她來，跟著她跪坐在地上。

“只是多了個包，不是少了個頭，真是萬幸。”

西掃抹著眼淚上下打量她，說：“公子有哪裡受傷？”

“我無事”沈四同搖搖頭，將她亂髮撥至耳後，道：“不要哭了。”

西掃怯怯地收了眼淚，吸著鼻涕，點點頭。平靜下來才看到沈四同身上並不是紅色衣服，而是血汙，強忍著才沒叫出來。臉色震驚。

沈四同察覺，站起身，看看她一身泥雪，再看看自己一身血汙，言簡意賅道：“我們先弄點吃的，沐浴更衣。好好地休養幾日——去把安給我尋回來，他應已回府了吧？”她行至銅鏡前，看著鏡中面小兒，緩緩道。

“是。他前幾日已回。此時或已睡死。不曾知道公子您回來了。”西掃遲疑了一下，又說：“府中太大，護衛武士又皆調走外防，就算有他在，奴十分害怕會再遇險啊。”

沈四同看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你去園門看一看。”

西掃不解，連忙跑了出去。

沈四同側耳聽著她的腳步聲遠了又近。

西掃神色欣喜跑進來說道：“公子是如何得知？此時大好啊，門外不知道何時來了武士，真正護衛重重！我們再不用害怕了。一定要去好好謝謝姬公子啊。他救了公子您，又擔憂您的安危。您不知道，得知公子您被擄，他在眾人面前何等失態，如失珍寶親子般。”

“我對他是感恩不盡的”沈四同淡淡道，聲音中有幾分難言的意味。

臉上半晌才擠出個笑容，卻有幾分嗖嗖冷意：“我不去尋他，他自然也會來尋我。我既沒死，還尚有用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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