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 章宝伽

沈四同摔得悶哼一聲,一咕嚕地從地上爬起來,喘著氣揉揉脖子,連忙向馬上的人說:“我父親說,天下雖大,對某些人而言卻也很小,只需時日,便唾手可得。王子麾下之鐵騎,終有一日踏進王都,而父親與王子您也會有狹路相逢之日啊。”

七王子眼微眯,陰沉道:“不正是現在嗎。”

沈四同仰臉看向七王子:“君以為,父親無法避開這一場戰禍嗎?難道在王子心中,一向慎重,處事滴水不漏的人,會為了得到更大的名望,用自己寶貴的性命去冒險?若連兒子與自己的命都沒有了,姬氏斷子絕孫,要那殊榮又有何用呢?”

七王子微蹙眉,面露疑色。想了想,冷哼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沈四同停在這裡,仰望那馬上盯著自己一身戾氣的青年,被他身上王者氣度所震撼,不由得心中發慌,還要說什麼?結結巴巴道:“父親冒險讓我來這裡,想同王子說……說……”

說!

她向後退了一點。額上滲出冷汗來。

七王子冷冷看著她。他身後那壯漢手搭在彎刀之上,臉上似笑非笑。見這孩子久久不語,按住刀柄說道:“王子……”

沈四同一驚,開口打斷了壯漢的話。面色有幾分驚惶。不管不顧隨口胡說道:“王子!我今日自然是特地為王子而來!想說的話自然也與王子有關!”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尖亢起來。彷彿能拖得一秒是一秒。

“為我?”七王子仰頭大笑。他似乎對這個半天也沒有說到重點上去的小子,感到厭倦了。

沈四同咬牙,略一思索,硬著頭皮急急道:“王子難道不會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憂慮嗎?!”

七王子立刻嘲諷道:“此時,難道是我應該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憂慮嗎?”譏諷沈四同看不清形勢。

身後的壯漢應景地仰頭哈哈大笑著。

看向沈四同的那種眼神,讓她不由得想到皮膚溼滑的,冰冷的蛇。

他收了笑意,討好七王子說道:“王子如此厭惡他,就這樣輕易殺了,豈不是可惜?越是深刻的仇恨,更應該以‘生不得,死不能’無法結束的痛苦去回報啊。我有許多的辦法……”

沈四同袖中的手握成拳頭,抬頭也大笑起來。似乎在天底下再沒有遇到過如此可笑之事。

被笑聲打斷的壯漢,不解地看向這個看上去實在張狂的小子,不明白是什麼讓‘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七王子的臉色從意外到不解,直到他整張臉都陰沉下來。這時沈四同才笑罷,說道:“原來,王子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嗎?以為只有我才是瀕死之人啊。難怪您只看得到眼前的仇恨,卻看不到更遠的東西。不要說父親了,連我也知道,王子您頭上懸著的利刃就要落下了。”

壯漢聞言猛然一大步踏上前來,巴掌狠狠摑向沈四同,狗腿叱道:“大膽!竟敢咒罵王子,胡言亂語!”

沈四同被那有力的一耳光,扇的頭暈目眩,熱淚盈眶,差點跌在地上。

她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慢條斯理地將口中帶血的唾沫唾於雪中,道:“這位大哥如此驚恐,難道你心中也早就知道什麼?深恐我此時說出來。壞了誰的好事?”

“血口噴人!巴圖魯一心忠於王子!”那壯漢氣得雙目圓睜,誇步又欲打來。

七王子蹙眉用沈四同聽不懂的話喝止了他。壯漢訕訕地收住步子。瞄了臉色不好的七王子幾眼,沒有再多話。

七王子看著面前這個一身似烈焰的紅衣,站在雪中的‘小子’。

此時天空中突有白影急速俯衝下來,竟然是一隻全身白的大鷹。

沈四同幾乎以為它要衝上來啄瞎自己。不由自主地護住頭蹲下來。因為退得急,竟然一屁股坐摔在地上,十分狼狽。

它卻驀然收住勢頭,悠然盤旋了一圈,落在七王子肩膀上。

七王子撫弄著身上的白鷹,鄙夷地看了一眼狼狽的沈四同,策馬圍著她繞了好幾圈,才冷哼一聲說道:“你最好並非故弄玄虛,能將我說服。否則……我將你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喂這隻鷹!”

沈四同垂頭,閉眸,悄悄深吸了口氣。

片刻抬頭,眼中鎮定,平靜說道:“世有無望之福,亦有無妄之禍。而您,正在侍奉無望之主。怎麼能半點也不瞭解自己危險的處境呢?”

“無望之主?”七王子眸中有寒光。冷笑:“小兒胡言,我身為王子,何來無望之主?”

“君身為王子,卻領命在如此險惡的天氣之下帶兵出征。光出沙雪原,都是九死一生啊。可見王子實在是大勇大孝大仁之人,願為父君兄弟出生入死。但大王若是憐惜您,怎麼會叫您這個時間來呢?您為並不中意自己的君王效力,這難道不是‘事無望之主’嗎?”

七王子臉色更寒,面露怒意。似乎羞惱,眯眼看著沈四同。殺機沉沉。

沈四同垂眸不看他,才繼續說道:“世上有突然而來的洪福,也有意外而至的災禍,王子您有沒有想過,雖然您竭力表現自己‘縱橫沙場無往不利’的才能,但此時無妄之禍也會隨之而來呢?

您得到越大的功績,攻佔越多的城池,反而會讓有一些人,更加疑惑與忌憚王子您麾下之軍,甚至更是害怕您,以為您威脅到了他的地位,想要除去您。只怕等到您深入內陸之後,前有堵軍,後無援兵。那時王子該如何是好啊。”

七王子臉上驚異之色一閃而過,似乎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小兒,能侃侃講出這許多道理來。但隨即掩飾神色,語氣一換,撫鷹淡淡道:“區區小兒難道以為,這樣輕描淡寫之言,就能讓我放過你,數萬騎兵就會調頭回草原去嗎?”

冷笑一聲“未免可笑!”

但眼神中對她輕視漸少,探究漸多。

“王子,我可並不是普通小兒啊。我父親是當今天下最有錢的人,我是他的獨子。我身後是巍巍金山銀海。”

沈四同鼓起勇氣直視他,面露自得神色:“而我,也絕沒有要請您回草原的意思,我姬氏所期望的,恰恰相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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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有一點沉悶,但必經之路。上卷幾乎要結束了。

最後一場大戲。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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