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子似乎沒有聽清她的話。只是向她的方向側了側頭,並不溫暖的日光從他身後投射過來,使得騎在馬上的身影顯得更加高大,如同剪影。
沈四同無法看清他的臉。這讓她不安。
“何意?”馬上的人問道。
“姬氏願助王子入皇都。”沈四同眯起眼睛,迎光看向他。
七王子於馬上,俯身仰視自己的‘小子’。一言不發。
“王子您也知道,姬家的人能否登上後位,正在倏關之際,若王子以議和姿態隨我父親去王都,父親自然因幫皇帝陛下解決了一件頭痛之事而得利啊,而您,也必將受到陛下盛待,皇朝許多公主,您要娶得一個又有什麼為難呢?”
“公主?”七王子似乎陷於深思之中。
“攻佔城池對您來說,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但對您而言,卻有百弊而無一利。娶得一位皇朝公主意味著什麼,王子您應該再清楚不過,是百利而無一害啊。”
“你以為,那個皇帝會看重我這不受寵,甚至非族人所派遣的人?”
沈四同此時面色鎮定,開口侃侃道:“皇朝雖大而強盛,卻多年飽受侵擾,眾多附屬之國亦對蠻禍怨聲載道,苦不堪言。只因蠻族遊騎悍勇迅捷,草原深邃險峻。面對蠻族,若剿之,必得多年,傷國之根基。若不剿,又飽受小國怨言。說來,陛下必竟年輕,心高氣傲,您若是受蠻王寵愛,並被他派遣而來,恐怕皇帝陛下反而會懷疑您,甚至覺得自己多年受蠻之挾迫,而討厭您。而王子您現在,有著與陛下相同的敵人啊。”
見馬上之人沉吟不語。沈四同一笑,說道:“您得到皇朝的助力,再加上姬氏之財力,與您自己對於草原雪境的瞭解,重回到境外去時要得到什麼,難道不都是舉手之勞嗎?”
馬上之人似乎心動,頓了頓問:“姬氏為何助我?”
沈四同籠袖望向遠處無邊雪地,淡淡道:“他是一個薄情之人,對他而言,只有永遠的利益,並沒有永世不可解的仇敵。王子即與父親相識,應是再瞭解不過的啊。”
七王子‘哼’了一聲,似乎贊同,片刻後,於馬上仰面長笑,揮手道:“請小公子入營休息,不要怠慢。”
沈四同被人護送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看向一直立在七王子身後的壯漢,冷笑一聲道:“本公子只是不明白,當日我已將這一切告訴你,你卻為什麼沒有轉告給王子?反而剛才還急於殺我呢?”
那個壯漢愣了一下,面有怒色大罵:“你誣陷我!”
沈四同冷笑一聲,向七王子道“是不是誣陷他,只需叫那些陪他同去的人全數出來對質。自然知曉我當時日有說了些什麼。”
“那些人已被你姬氏所殺!”壯漢大聲為自己辯解。
“被我姬氏所殺?”沈四同面露不出置信顏色,怔了一下,冷冷笑了好幾聲,盯向壯漢狠狠道:“原來如此啊。”憤憤向七王子微微躬身一禮“小子胡言,望王子見諒。”拂袖轉身,一言不發離去。
身後傳來她聽不懂的言語,那壯漢激動地說著什麼。
繞過帳篷之時,沈四同藉機冷冷瞥了遠處那個跪伏在地上,臉色難看激動的壯漢一眼,才回頭繼續向前走。
緊繃的身體此時松馳下來,被冷風一吹,汗溼的衣服令人遍體生涼。
身後二個壯實的蠻兵將她護送到營中心,停在一頂帳篷之外,她回頭看向遠處。
目及之處許多馬骨。零星篝火已經熄滅多時。
蠻兵有生硬的語調說:“進去!”
沈四同轉頭高聲說:“我餓了。”
那兩人對看了一眼,不耐煩地罵了句什麼,將她送到帳篷裡,就轉身出去了。
帳篷中十分簡陋,只有一張草蓆,一床有些臭味的薄毯。風不知道從哪些縫隙裡漏進來,比在曠野中好不了多少。
沈四同抱著毯子,坐在草蓆之外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
雖然時不時有一二聲言語傳來,但都是她聽不懂的。
從袖中拿出那柄一直握著的匕首,輕輕撫摸過上面古樸的花紋。
不多時,聽到外門有急促的腳步聲近了,連忙將匕首收藏起來。
有個蠻兵急急衝進來,將手中一碗肉丟在她面前。
簡促說道:“食。”
“我不吃肉!”沈四同做出任性的樣子,一腳毫不領情地將碗踢開,肉都散落在地上。嚷道:“我要吃飯!”似乎怕對方聽不懂,說“米!粟米!高粱!雜糧!餅。隨便什麼。不吃肉。”
那蠻兵似乎勉強能聽得懂她的話,不耐煩說:“唯肉!不吃?餓死!”轉身就出去了。
沈四同咬了一塊,細嚼了二口吐出來,肉果然又酸又澀,有一股濃重的臊味。
畢竟已經快一個月了,城內的人不好過,城外的也未見得有看上去那樣強盛啊。
蠻人素來身不負重物,走到哪裡便掠奪哪裡。從未遇到頑抗這麼久的城池。也難怪會措手不及。
此時她已得了片刻安全,但萬一七王子察覺姬氏今夜未照約定那樣燒糧呢?
天亮之時,等七王子發現一切不過是自己信口胡說…………
想到此處,心中惶惶。在帳篷之中,如同困獸。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有些累。伏在草蓆之上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被冷醒的時候發現是夜了。
帳外風聲如鬼嚎。三二點星火,透過薄薄的帳篷布映進篷中來。外面隨著簡單的拍子,有什麼人低聲唱著小調。雖然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也可以聽出其中的悲涼愁思來。
將毯子裹在身上,她掀開帳篷簾向外看。
立刻就有守在門邊的兩個蠻兵扭頭狠狠地瞪她,厲聲喝斥。
沈四同並不理會他們,站在帳篷門口遙望那些在篝火邊吃肉喝酒的蠻兵,又向遠處張望。
雪夜中,遠處那座城如同俯臥於雪中沉沉睡著的猛獸。
城上燈火通明。
也不知道西掃此時在做什麼啊,姬氏呢?他可曾為自己有半點婉惜不捨?還有宋小郎。他知道自己落到這一步,一定很解氣高興吧。
沈四同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感覺,有無法言喻的失落,似乎還有無處排解的憤怒。它們糾結在一起,讓她的心沉得如鉛石。
雖然她不停地問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但卻發現,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
仰頭看著,天空中此時明月朗朗。卻只讓她的心境更加悲涼而已。
見沈四同視自己若無物,兩個蠻兵怒不可言拔出刀來,對著似乎專心望月的這位赤衣小公子,並不敢隨意動手。
沈四同被刀出鞘的聲音一驚,才看向他們。
明明她比他們要矮要小,卻有股漫不經心的從容。道:“王子說‘不要怠慢’,原來就是這樣待客之道?”
蠻兵似乎是聽懂了,雖然遲疑著,還是低低罵了二聲,但並未把她如何。只是死死盯著她,彷彿她只要向外一步,就要砍來似的。
“我要毯子,我冷,我還要些酒!你做不了主,就去找你上面的人要。若我今夜在這凍死了,我到要看看你們如何交待1”
沈四同說完,也不等他說什麼,就放開簾子回到帳篷中去了。彷彿對方不過是自己家中的奴僕。
倒在爛席上,聽著帳篷外傳來的大罵,和匆匆而去的腳步聲。她嘿嘿地笑了二聲。面色漸漸抑鬱而沉重。
這一夜對她來說,將格外地長,又格外地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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