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爛席上,聽著帳篷外傳來的大罵,和匆匆而去的腳步聲,沈四同嘿嘿地笑了二聲,面色漸漸抑鬱而沉重。她心中明白,這一夜對她來說,將格外地長,又格外地短。
除非宋家的鐵騎今夜突然來襲,且一戰而勝,否則自己必死無疑。但既然這二十多天來,他都龜縮不動,可見這種機率何等的渺小。
她雖然這樣想,卻仍不住仍抱著一絲期望。也許呢?
這種患得患失的掙扎,讓她坐立不安,在帳篷中來回踱步。
死?
比死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等待不知何時會來的結局。她不由自主地側耳,希望聽到些對自己有利的聲音。
好幾次,她都聽到了急促馬蹄與廝殺聲。差一點高興得跳起來,但不過瞬間就明白,不過是風吹過帳篷的嗚咽。
一次次地失望,幾乎耗光了她所有的耐心。
她甚至恨起王大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那個口口聲聲說過‘永不相負’的人,已經早早地忘記了她的存在。那時他明明應該能帶自己一起走,事後他明明可以找到自己的,但是他卻沒有。他像一縷煙,消失了。
在這時,她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在意她活著還是死了。
她絕望地一屁股坐在席上,低頭玩弄地上的石子。眼神有些茫然。握著石子的手越來越有力,最後驀然大怒起來,壓抑尖叫著將手中泥石全擲向帳篷的布簾。正砸在低頭進帳篷來的蠻兵身上。
他頭上戴的帽子太大,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滾!滾!”沈四同無法壓抑心中那股怒火,隨手抓著地上的沙石去擲他。反正沒有人會來救她,反正不管她如何掙扎都要死了。
那個蠻兵被砸了一身,卻並不後退,他大步站到她面前,將手中的東西丟在地上。門外有什麼人說話,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們是全不在意的,在這些人眼中自己什麼也不是。沈四同鼻頭髮酸,眼眶發熱,緊緊地抿著嘴。坐在地上憤怒地狠狠地伸腳向他亂踢。“滾!”
但那雙站在她面前的腳,好像硬要跟她作對似的,牢牢立在那裡。踢不走,推也無法憾動分毫。
她惱恨地抬頭,看著那張忍著笑的臉,不由得怔住。
她猛然從地上爬起來,伸出那雙泥手捏捏自己的臉,又伸手捏捏對方的臉。上下打量他,從上到下,從前到後。
最後伸手抓住他,生怕他會再消失一樣,愣愣說:“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哪有去哪裡?不就一直在這裡。”蠻兵將帽子向後戴一戴,露出那雙神彩熠熠的眼睛。他擦擦自己的臉,鄙夷道“你髒不髒啊,泥都蹭到我臉上了。”
沈四同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頓時又氣又怒,伸腳亂踢他。奈何他躲得快,一腳也踢不上。惱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拉著袖子偷偷抹掉眼淚生怕被發現了,扭頭不說話。
王大湊過去,看著她鼻子下拉出長長的一瞥‘黑鬍子’。嫌棄說:“你鼻涕都蹭在臉上了!”
沈四同氣得臉通紅,仰著臉憤憤道:“誰要你管?我樂意!關你什麼事?我認得你嗎?”
王大看著她臉上的淚光,說:“噢。”戴上帽子轉身走了。
沈四同愣了一下,回頭看著尤在晃動的布簾。又看看空蕩蕩的帳篷。
真的走了?這算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呆呆坐了多久,直到又一聲腳步聲傳來。她側耳聽著門外遙遠的說話聲,又聽著幾個腳步聲遠去了,神色不由得緊張起來。盯著門簾。
直到那張臉又重新進門來。
看著他,沈四同緊緊抿著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二下,似乎要哭。
王大將手中的包裹丟在地上,嘻笑說:“呀,了不得,聰慧過人的沈小公子要哭了。”
見她把頭扭到另一邊不說話,壓低聲音鄙夷說:“每次都哭得難看。還撒潑要打人。要天下女子都如你這般,真是不能看。還好只有我看見。要是別人看到,以後長大怕是不能嫁出去啊。”
沈四同惱惱不堪,垂頭不說話。
王大將包裹裡的幾件衣服丟給她:“寅時營中起火大亂,你換好衣服便藉機往南跑。那邊備有快馬一匹,你在那裡等我。”
見面前的人仍是不說話,湊過頭去拍拍她的肩膀,問:“聽沒聽見?”卻看見她滿面淚痕,不由得怔住。“你還哭什麼?”
“我以為你不管我了。”沈四同緊緊抿著嘴唇望著他。語氣憤憤的,淚眼婆娑。
“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我最恨你!”她說著,憤憤地拉著袖子抹掉眼淚。惡狠狠地盯著他,彷彿她面前這個真是最惡最壞的人。
王大哧地笑,說“都說女人最是記恨。我如今歷經艱難來救你,都不能算功過相抵嗎?你可知道我的命有多金貴?”
沈四同憤憤道:“你那時拋下我!我還找你呢,你卻沒有找我。你留著你金貴的命去好了,誰要你來救!”
王大愣了一下,用自己的袖子給她把臉上的鼻涕泥印擦乾臉,戲謔的笑意到是減去了不少,神色溫和起來:“但我現在不是在這裡?我又沒有走得很遠,只是你自己看不到我。”
沈四同低著頭,嘴硬嘲諷說:“看來你是巴不得我看不到你才好呢。反正你有什麼大事要做大仇要報,我只是個累贅。幸得我也沒有指望你!”
她以為對面的少年還會說些什麼為自己辯解,但他只是沉默片刻,什麼也沒有說。似乎是默認了。
她心中莫明發酸,不由自主地握緊地上那幾塊小石頭。
王大注視著她髒髒的側臉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淡淡問:“剛才我說的你可記住了?”
沈四同悶悶點頭。
王大站起身向外走了二步,回頭看了一眼偷偷摸摸瞄自己的沈四同。
沈四同發覺他看過去,連忙冷著臉裝沒事玩石子。以為他要說什麼,豎著耳朵聽。
王大想了想,開口問:“你知道哪邊是南邊吧?”
“與城相反的方向。”沈四同捏著手裡的石子,悶悶說著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反駁“我又不是無知小兒!”
遲疑了一下,神色有些尷尬與彆扭,想說‘你要小心’,但看到他那張臉上冷淡淡的神色,不由得惡上心頭,說道:“你最好手腳敏捷些,遲來片刻,我也不會等你。這次你救我,我們就兩不相欠,互不相識了。以後生死或者富貴皆不相干!誰也別怕誰拖累誰。”
王大怔了一下,猛然轉身,冷笑:“求之不得!”大步出帳篷出去。
沈四同注視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呆坐了一會兒,驀然抓起那幾件衣服來亂踩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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