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幾乎是最安靜的一個方向。 。
沈四同手足並手地越過最後一道簡易柵欄,在雪地裡向前跑了很長一段路,連滾帶爬地鑽到路邊的深草叢中,才敢從縫隙裡回頭看。
在不遠的地方,正有一小隊人向這邊退來。
巴圖魯此時半身都是是血跡。步子踉蹌的王子幾乎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他們身後是浴血奮戰的幾十個蠻兵。和緊追不捨的重甲軍。
那些血肉橫飛的場面和空氣中的腥味令她忍不住作嘔。
雖然隔著那麼遠,就好像能聽到兵器刺入人身體的鈍音。她慌亂而飛快地向草叢更深處爬。只希望離這裡越遠越好。
馬在哪裡?王大在哪裡?
耳邊是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和自己下意識不停喃喃自語“沒事。沒事。”
她感覺不到雪下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劃傷了自己的手。只是不停地向前爬。
直到有什麼人驀然抓住她的腳。她條件反射似地,從袖中抽出匕首來尖叫著刺過去,牙在來人的手背上。他吃痛,卻不退反進,飛快地衝上來制住她,在耳邊笑:“我給你的匕首,還沒丟呢。”
沈四同看清他的臉,才停止掙扎。怔怔坐在被白雪覆蓋的荒草中,大口大口地喘氣。
大大的反毛帽子下,露出少年俊朗的臉。
他隨手將傷口在衣襟上蹭蹭,調笑:“你不是又要哭了?”
沈四同羞憤地瞪著他。將關心的話全壓下去,嘲諷說:“你沒死啊?”
少年臉上笑意更大,拉她站起來順著草路,向前走,問:“你擔心我?”
“可笑。”沈四同紅著臉立刻反駁。手卻緊緊抓著他的手,跟上他的步子。慌亂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在草叢中穿行良久,那些打打殺殺的聲音終於遠去了,沈四同那顆心才漸漸落下,忍不住問身前的少年:“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少年忍著笑,頭也不會地不以為然說道:“我只是路過,誰知道這麼倒黴。”
沈四同瞪著面前的後腦勺,說:“你…………”忍著怒意,做勢冷笑說:“反正離開這裡,我們就分道揚鑣。懶得跟你說。”
“也不知道是誰自己找我說話。”
那聲音十分不屑。
沈四同莫明鼻頭一酸,驀然停下步子丟開他的手,悶頭自己向前走。
少年好笑地望著她的背影,想了想,竊笑回頭縮在草叢裡。
沒等他數幾個數,那小小的影子又走回來了。
白淨的肌膚,唇色如盛開的罌粟。一臉驚惶。她先是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大叫了幾聲:“別鬧了!還不出來!我看到你了!”然後傾耳站在原地傾聽了一下動靜。就向外走。邊走著,邊鬼崇地回頭。
少年忍著笑蹲在草叢中,看著她來來去去卻一無所獲。
最後她似乎是惱了,大叫:“這是玩鬧的時候嗎?不知輕重幼稚可笑!我這次真的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好了!”說完,卻不走,低頭站在那裡,肩膀一聳一聳的。
少年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她也不抬頭。
“喂?”少年伸頭去看她低垂的臉。腦袋卻被狠狠地打了一下。
他‘嘶’一聲縮頭,大叫:“你敢打本……我的頭!”
沈四同憤然抬頭看向他:“打的就是你,怎麼了?”
他還要再說什麼,對上沈四同那雙紅通通的眼睛,不由得愣在那裡。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愛哭。我又不是真的走。”又忍不住想笑,十分得意的樣子。“你不是能言善辯,動不動就把人氣得半死?”
沈四同胡亂抹臉,悶頭快步向前。
少年也覺得無趣起來,跟在後面怏怏說:“你打也打了,還生的什麼氣。我的頭可不是什麼人都敢打。”
沈四同急步向前走,冷笑:“也是。我賤命一條,真是得罪公子了。公子還不快叫人來把我手剁了。啊,公子的那些奴僕在何處呢?”
王大愣了一下,面色遂然冷了下來。驀然快走幾步攔在她面前,那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沈四同話一出口,面有悔色。但見他如此,硬是挺了挺脊背狠狠盯著他。半點也不肯服輸。
此時不遠處陡然傳來一陣打鬥聲和馬的嘶鳴,應該是七王子的人也逃到這邊來了。
王大顧不得太多,連忙拉她加快速度。
馬被系在草蕩子盡頭的一顆小樹下。被雪覆蓋的長路蜿蜒向天際去。
沈四同看著翻身坐在馬上,俯身伸手向自己的少年,道:“三面都有人,只有這一面安靜,難道不奇怪?我們不要換方向嗎?更何況王子還在我們身後呢。”
王大臉上戾氣漸漸消散,面色沉靜,一笑,握著她的手問:“你信我嗎?”
沈四同仰視被雪映得明亮如星的眼睛,她幾乎能在裡面看到自己的合影。
他的聲音低,但字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
沈四同注視面前面帶笑意的少年半天,用力點點頭。
少年滿意地伸手摸摸她的頭,用力一把將她拉上馬背。
沈四同歪坐在少年懷中,被迎面而來的夜風吹得無法睜開眼睛。心中的不安卻突然更加明顯起來。不由得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閉上眼睛,耳中除了呼呼的風聲,只有他強健有力的心跳。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幾乎以為這條路可以永遠就這樣跑下去。但突然,她感到眼前一亮。連忙回頭看向前面。那一處,幾乎被照得燈火通明。一排排騎在馬上身著冑甲的軍士們,如同不能穿越的城牆。
手中的松明照亮了他們殺氣騰騰的臉。
在最前面的,是那匹她曾見過的駿馬,一身銀甲的少年將軍身邊,是面有倦色的姬氏。
那麼多的松明火把,將他們的臉照得如此清晰。沈四同甚至以為自己能看到姬氏輕輕的抬了抬眼簾。微微上挑的嘴角,似乎寓意著,一切盡在掌握中。
她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心中莫明一跳,不由得大叫:“快調頭!”
但馬卻帶著一無反顧的氣勢,向那邊急急衝去。她想看向王大,但卻因為一陣突然而來的急風無法睜開眼睛。
少年將軍從容不迫地將弓箭搭在弦上。而姬氏只是淡淡地看著。
沈四同大叫“快調頭!”猛然想在馬上站起來。但抱著她的手卻太有力了。幾乎把她壓得貼在了馬背上。
她猛然掙扎著看向前面,這個瞬間,一切似乎被放得無限緩慢。
弦輕輕一抖,箭呼嘯一聲,緩緩的姿態如同沒有重量的羽毛。她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但很快,聲音便重新回到了她耳中。
連弩三箭,馬嘶鳴著倒在地上,她被王大抱著翻了好幾圈才在地上停下來。
那些隨著箭身紛踏而來的馬蹄很快就越過了他們,向遠處正調頭要跑的七王子衝去。
沈四同倒在地上,怔怔看著面前那張沒有半點血色的臉。
“王大?”她叫他。
但他沒有回答。那根箭紮在他的胸口上。
他的臉朝天,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可置信。微微地轉動了一下。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沈四同扶起他。“王大。”託著他的頭。
他死了。頭軟軟地耷拉在一邊,她的手上全是從他身上流下來的血。跪在泥濘的血水中。
她想伸手把那隻箭拔下來,但有什麼人衝過來把她拉開了。她覺得自己在尖叫,但沒有發出聲音來。有什麼人把她抱住了。那股淡淡的苦味叫她有了些神智。
她拼命掙扎著看向遠處馬上那俱閃閃發光的盔甲。
“你殺了他!”在這平靜的一句之後,她尖叫起來“你殺了他!”但聲音很快便被風吹走了。
她揮舞著手中的匕首,如同發怒的小獅子那樣:“我要殺了你!我會殺了你!”竭力想向高高在上的小將軍衝過去。但手和腳卻被人死死按住了。
一個平淡的聲音在她耳邊,笑笑道:“少將軍見諒。據查此人曾與她同患難。她年幼尚小又重情誼。說來也有她一份功勞啊,要不是去查她的身世,也誰也不知道堂堂大殿下竟然會混跡為乞丐。”
銀甲後尖細的聲音短促地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他身邊的隨從說道:“請姬公子見諒,少將軍身染風寒,不便於言。”
此時,走到王大身邊的人細細地察看了一番高聲道:“將軍,是他。”
銀甲之後的人仍沒有說話。而他身邊的一個文仕似乎吃了一驚。
說道:“果真?婁君快看一看,可真的是本應於年前已服刑身死的大殿下?”
姬氏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正在確實,稍後笑道:“陛下若是得知此事,雖知他罪有應得,必仍會心有慼慼然啊。好生照看送回王都。”
“送回皇都這件事,還得有勞婁君啊。邊境如此危及少將軍離不開。”
沈四同大叫著,但這些人彷彿她不存在那樣。
她想再看一次王大的臉。
那張臉在不久之前曾對她說“別怕,我在這裡。”
那雙手在剛剛還緊緊地將她護在身下。
他沒有丟下她,只是因為太危險躲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全這次卻因為她而死了。
她沒有來得及跟他說“我很擔心你。”也沒來得及問他“手上的傷痛不痛。”
他不是說,他不會死的嗎?
她想掙開那雙死死抱著她的手,看他一眼叫他不要再鬧了。全手卻不管用。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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