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掃以為沈四同是回院中去，但走了一段路，她卻突然停下步子問：“十四夫人的院子怎麼走？”

西掃連忙上前帶路。

沈四同悶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一路無話。

院門外的守門女奴見沈四同來，笑道：“小沈公子來了。”使小奴前去稟報，只叫西掃在迴廊上候著，轉身便帶沈四同進院中去。

還未走進廳中，遠遠便能聽到裡面的輕言笑語與悠揚的琴聲。

“夫人在宴客？”沈四同頓了頓步子。

“前日裡夫人身體微恙，這幾日好些，是以本地小士族中的幾位公子小姐們來探望失人。”見沈四同似有猶豫舉步不前，嬌笑推他說：“夫人見到你，定然高興。”

才說著，進去稟報的人便喜氣洋洋地跑出來說：“小沈公子快且進去，夫人正念叨著你呢！可巧說到公子，公子便來了。還讓我討了個小彩頭~！”說著笑嘻嘻揚揚手中的一塊糕點。笑得天真無知。

沈四同覺得她臉上的笑顏刺目，低頭隨著引路的奴僕進屋去。

廳中燈光璀璨香衣鬢影觥籌交錯。華衣少女少年湊在一處戲耍投壺，時不時揚起一陣歡笑聲，奴僕們小跑著服侍前後，樂師們奏著應景的曲子。

沈四同從廳中側廊遙望這一派熱鬧。

這些人還不知道即將兵臨城下大難臨頭啊！！

十四夫人笑吟吟地被幾個姑娘一簇擁著，見沈四同孤伶伶站在那兒，招手招招，道：“過來。”她身邊的桃女迎上前去，將沈四同推到塌前。

那些少女們識趣地紛紛退去。時不時回頭好奇地望向沈四同。不知道紅著臉在說些什麼，相互嘻笑打鬧。讓沈四同十分不自在，低著頭。

十四夫人笑笑看著她們，拉沈四同的手叫她在塌上坐下，驚訝道：“手真是冷啊”回頭叫女奴奉上小暖爐，說道：“你今日來得巧。看看，那些都是才華出眾的大好少年。”

沈四同雖然有些話急於想說，此時也不得不耐下性子來，隨著她的話向那邊望。那一張張看上去差別不大的相似玉面叫她心情煩亂。

“公子允我百裡挑一。我心中歡喜卻也為難啊。”十四夫人語調中有幾分感慨。這是她這麼久以來，頭一次覺得日子有了些盼頭。不再那麼沒著沒落了每日心焦。

她笑著拍拍沈四同的手，嘆道：“不知道這麼多出眾之人，怎麼能分出高低呢？”

沈四同雖心不在焉，但想到自己的來意，強迫自己提起精神來，笑道：“小子斗膽，以為若無才德兼備之人，就擇君子委任，若無君子，不如選個愚人。”

十四夫人意外。似微有不解，說道：“才幹是天生的。而德性可以後天教養。為什麼要選個蠢人？”

沈四同直視廳下那些偷偷掃過來的目光，才說道：“夫人，才幹如何無法掩飾，一眼可辨。但若是遇到深沉狡詐之人，德性如何卻無法辨識。小子以為，後繼之人重在養老送終，非赴考官職需要那麼高的才華與智慧。所以若無德才兼備之人，就應重在德性品行。次之，蠢人比小人好。萬一不查若是選錯了人，彼時蠢人儘管想作惡，但智慧不勝，就好像小狗撲人，您能制服它。而有才無德之小人，有足夠的陰謀詭計來逞兇施暴，就如惡虎生翼恐無人能挾，到時候您又能拿他怎麼辦呢？”

十四夫人聽言沉思，似有信服。

桃女低聲嘆道：“小沈公子是謹慎之人啊。”又笑道：“夫人您覺不覺得，小沈公子有像誰？”眼角笑紋叢叢。

十四夫人叫沈四同站起身，挑著丹鳳眼細細打量說：“認真看起來，仿似眼熟。不知道阿桃說的是誰？”

桃女一笑，掩嘴道：“是像公子呀！！方才奴才見到小沈公子進來，站在迴廊下的樣子。到是突然記起，當年公子也是這般。別人都在一處玩鬧，他獨獨一個人立在花樹之下，冷冷清清望著。那時公子年紀也不大，但說起話來也是這樣有理有據。背也愛這麼直直地挺著。總是防備著什麼人似的。小姐您還老是笑他。”

十四夫人聞言，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含笑點頭“確實有幾分神似。”只是想到什麼事，臉上笑容漸漸淡了，若有所思。

沈四同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見已是時候了，低聲說道：“今日小子從前廳出來便來尋您，是有話要說。”

十四夫人見她面色凝重，連忙問道：“可是聽聞了什麼事？”

沈四同深吸了口氣說：“蠻人大軍就要來了！恐怕此時城門已鎖。”

沒料十四夫人聽到這個消息，大大地驚呼了一聲，臉色剎時大變。連手中的茶盞摔了個粉碎。廳中驀然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都探向這邊。

桃女鎮定，連忙道：“夫人不適！諸位請回吧！”

人們雖然疑惑，但並未多言，陸續辭別離去。不出片刻，剛才還歡聲笑語的廳中，只剩一片殘羹空塌，幾分蕭條。

十四夫人顫抖地手握住沈四同急促道：“昔日便是蠻人滅我宛南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說著慌亂地站起來：“快快，桃女快收拾行裝，快尋公子。速速離去啊。”

桃女被她這一吼也嚇壞了，舊日的慘劇還在她心中如同是昨日呢。她慌手慌腳就要召呼奴僕們。

沈四同持她這樣子不由得心慌起來。立即大喝：“夫人！！不可慌亂！”這世上傳播得最快的就是恐懼啊。

她用力握著十四夫人冷冰的手，說道：“此時不能亂。同我一起在廳中的那位美姬，此時怕公子臨難棄她，一回去，定然會做些事。那時另些姬妾們立刻就會得到消息。這府中要亂了。夫人以為公子會如何平息她引起的這一場紛亂？此時公子更需要您啊，您若也亂了，公子還有誰呢？”

十四夫人仍然顫抖不已，卻沒有再做出什麼更失常的舉動來。

她焦躁道：“該如何？該如何？為什麼公子還沒有派人來叫我們收拾行裝？城門若鎖下，我們該如何？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啊！！蠻人——”

說著，她保養得尚好的眼中露出恐懼神色，塗著丹蔻紅色的指甲緊緊抓住沈四同的手說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年紀這樣小怎麼會知道！蠻人乃是野獸之族，他們生吃肉，飲獸血。當年蠻人大舉入侵，多少女子被凌辱而死，多少小國被屠盡！！！我們要快快收拾行囊！！”

沈四同看十四夫人這姿態，聽到她這番形容，不由得背上發寒。

她雖然聽過蠻人的一些事蹟，但並沒有見過屠城是何等景象。只是回想起那日血肉橫飛的混戰，想到自己難道也有可能落得那般殘肢斷臂的下場，不由得有些眩暈感。扶著小几跟蹌了二步坐下來，才穩穩心神繼續說道：“公子說，姬氏不會走。”

“不走？”十四夫人怔在那處“不走？”失魂落魄。臉上顏色盡失。魂不守舍。

想來，她是一個經歷過戰爭的女人啊，亦可從她此時的反應看出當時是何等恐怖。

只是眼看這個樣子下去，她就是不能指望了。沈四同更是焦慮。說道：“夫人不信公子嗎？”說出這句話不由得頓了頓，才重重地問：“夫人不信公子嗎？公子豈是那種會自尋死路之人？”

聽到這句話，十四夫人又怔了怔，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說道：“是啊，公子定然是有辦法的！看看我，糊塗了。”

臉上竟然因為這句話而露出欣喜神色來“有公子在，便會無事的。公子這樣定然自有他的主意。”只是還仍有些惶惑，看向沈四同：“只是若不走，我現在該如何？”不由自主地依靠起她來。

沈四同微微舒氣，道：“公子有機會走，卻在眾人面前立誓不走與城同存亡，又請求放行婦孺老幼，可見公子所求的，不過是仁德忠義之名。若夫人能相助，公子豈不是更加看重您？”

見十四夫人沉思點頭，連忙附耳。

十四夫人聽完她附耳之言，皺眉微思後喜道：“大好！你速速去辦。”又回頭向小奴道：“與之同去，並督大嬤帶奴同行。”又特別囑咐：“小公子說的話，便是我說的話。”

小奴唯唯喏喏。急急同沈四同出廳。

十四夫人看著她的背影，心有餘悸與身後桃女輕聲讚道：“恐怕這是宛南天神贈給我的福星。”

桃女見主人雖然還有些驚恐，但神色已漸漸鎮定下來，連忙湊趣說：“即是福，那夫人可要好好護著啊。”

“是啊是啊。”十四夫人凝思片刻，站起身鄭重道：“與我裝扮，去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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