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同跟隨高大的護衛穿過人群。那些身上沾滿了鮮血的囚人們都提著自己獵來的頭顱圍在那一處。秦柏也在其中,他站在最前面腳下堆了一堆,正與人說話。
沈四同垂頭看著護衛的腳跟,跟著他向前走。
一直走到距離人群有些遠的樹林邊上,她眼前的腳才停住,那人道:“還不上前見過公子。”
沈四同飛快抬頭瞄了一眼,樹下的錦毯上斜躺著位身穿百花繁袍的公子。那袍子上所繡之花真正是爭奇鬥豔,華麗之極。
這一瞄眼,她滿眸都是花色,連那位公子的相貌都沒看清楚,連忙躬身道:“小子見過公子。”
錦毯上的人皺眉,他身邊的美妾連忙道“抬頭”聲音如鶯啼。
沈四同略抬頭向前看。她面前是個青年公子,頭戴金冠,與那件百花袍相呼應竟然恰到好處並不顯得粗俗。額頭盡被流海所覆蓋,神色疲憊臉色蒼白,嘴唇半點顏色也沒有,兩頰卻是異常的潮紅,雙目慵懶。一看便有一種重病不治的感覺。
而跟在他身邊的美妾美則美矣,左臉頰眉尾上卻烙了個姬氏的家徽。大煞風景。成了個半面美人。
“大膽!”那美人瞪了一眼膽敢打量她的沈四同,扭頭輕蹙黛眉嬌嗔道:“公子,這賤民真正無禮,來見公子竟然也不淨面,一臉血汙還敢直視衝撞公子!這凶神惡煞的樣子,真是嚇死奴婢了。”
聞言那個引沈四同來的護衛臉色有些不自在,撇了一眼那位美妾,神色略有忿然。
沈四同連忙抬頭但垂眸不看道:“小子粗陋之人不識禮數。請勿怪罪。”
那公子輕輕拍了拍美妾的手,不緊不慢道:“聽說你今日幾句話,便幫我散了近萬貫家財?”語調懶懶散散。
沈四同說:“小子憂心公子安危,是以如此,還請公子恕罪。”
“哼,這麼說,你是一片好心?”美妾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公子哀怨道:“公子,哥哥所帶的這些親衛素來悍勇無敵可以一擋百,又何懼小小刺客?分明是他聯合了那些下賤的囚人想挾恩情得賞賜,才多此一舉!而查看那些頭顱之時,發現有護衛死於囚人之手,那些囚人竟然拿了他們的頭,來向公子討要賞賜!連哥哥………………”她說到此處,低泣起來“連哥哥也喪生於那些惡人之手,何等喪心命狂!!”
姬公子聽完她這一席話,只是淡淡地笑了一聲,聲音短促,卻帶著意味不明的嘲諷。看著沈四同道:“聽妾之言,似乎有些道理。”
沈四同低著頭,心中驚懼而慌亂。連忙伏身於地高聲道:“公子!小子冤枉!”
姬公子一笑說“冤枉嗎?”扭頭道:“姬安,你說說,我的親衛可真有月姬所說的這樣勇猛嗎?”
那個帶著沈四同來的護衛上前一步,道:“公子的親衛,當然都是天下最勇猛的。”
沈四同大感不妙,低著頭瞟向身邊的護衛。
他說完‘鏘’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劍,那劍身黃如金色,又雕有華麗花紋,看上去好不華貴。“但我們手中卻只有這徒俱華麗外表之物!”說著把那鈍劍握住,用力一折,竟然就生生地斷成了二截!又扯開衣衫,抓著貼身的軟甲一撕,竟然就崩壞了。
美妾發出短促地低呼。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人。
被稱做姬安的護衛將手中斷劍軟甲摔在她面前,伏地高聲道:“公子!公子這數月來寵幸此女奴,以至於其在府中的親眷皆身負要職,然此女之父兄生性愚蠢,被公子提拔之後奢侈且只懂得享樂,萬事要求華貴為首隻圖外表不重實用,並諂媚於公子,以至於武士手中無可用利器,身上無保命厚甲!!實在可恨之極!請公子賜死這婦人,以平息死者英靈!斷禍主之源!”
美姬臉色發白,嘴唇抖了抖厲聲道:“胡言亂語!”說著扭頭低泣,見姬公子臉上並未動怒稍有安心,掩面痛哭:“奴萬死不敢容父兄胡做非為!!奴自從被世子送給公子之後,一心一意服侍公子,寧自損性命也不敢損公子分毫。請公子明察!”那嬌滴滴悲切之音,真叫沈四同也心中一軟。她是在向這位公子表忠心呀,但更生怕那位公子被她所惑,恐怕自己就危險了。
坐在錦毯上的姬公子臉上仍是笑笑的,平靜說道“萬死不敢?寧自損不肯讓我愛損絲毫?月姬真是這樣想的嗎?”
美姬連忙伏身:“是。”
“那就去吧!”姬公子嘆了口氣,一揮手立刻就有隨待在身邊的武士上前,將那美妾拖走。
美姬大驚呼“奴是世子所贈,奴腹中有子!!”
姬公子彷彿並沒有聽見。
她再欲呼,一字還未吐出,便被人捂住了嘴巴只得拼命亂蹬掙扎。
她不敢相信如此寵信自己的公子,怎麼會在這突然之間,就這樣輕描談寫像丟棄一件垃圾那樣拋棄自己!他不是稱讚自己的‘美哉’?不是賜自己那些連宮中都少有的錦帛為衣?不是讓自己日夜陪伴,不枕著她的玉臂就睡不著嗎?還有她的孩子!他這麼狠心?
姬公子注視著拼命掙扎的女子被拖開,她的華貴的衣襟在雪地上拖行,一頭青絲散亂落在肩頭。他眼神並無溫度,低頭看看自己袖子上因為落逃而扯破的衣角,厭惡道“好好一件衣服就這樣廢了。”
沈四同心中一顫,在這樣一個時代,這些貴族們將女人看得多麼的無足輕重!奴隸與普通人的命在他看來又是多麼的輕賤!她伏於地,像被寒風吹下枝頭的一片秋葉那些顫抖無助。覺得自己猜不透這個人的心思,就算他處死了那個女人,卻也並不說明他是相信自己的。
“你叫什麼名字?”他注視著匍匐在自己面前那個瘦小的身影。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在盤起的膝上。
“沈四同”
她以為姬氏會再說點什麼,但是他沉默了很久,彷彿是望著遠處的雪景出了神。就在她屏息到疲憊了,想要好好地呼出一口氣的時候,他才開口道:“我身邊親衛三十九人,共亡二十一人,這二十一人中,被囚人所殺九人。你的短短幾句話,使得我損失了九位武士,錢財萬貫!”
沈四同撐在地上的手握成拳,好制止它的顫抖,高聲道“小子唯願公子平安!!”
他低聲笑了起來。問:“你覺得自己應不應該受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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