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 章宝伽

沈四同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間古樸的房中。大通鋪,身上蓋著厚厚的粗布被褥。房間裡擺設十分簡單,只有一張圓桌上面有藥碗,旁邊幾把椅子。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

她有點糊塗,弄不清楚自己在哪裡。先是坐了一會兒,又爬起床走了幾步。雖然腿有點軟身體似乎很虛弱,但頭腦清楚。

扶著牆試著走到門口推了推門,門只是虛掩著而已,應聲而開。

外面是個四合小院子,一口小井,一束老梅樹下倒著許多藥渣,旁邊的小爐上還熬著藥。遠處隨風而來是若有似無的歡聲笑語,與絲竹絃樂。

她試著叫了一聲:“王大?”

側耳聽聽,並無人回應。

疑惑地去那四面廂房看,似乎都是有人住的,一色的大通鋪。被子零亂似乎主人很趕時間。有一間是女子住,通鋪之外還有簡陋的梳妝小臺。沈四同湊過去看,鏡裡那個十歲左右的小子,穿了一身青衫。

她驚疑不已,連忙伸手摸摸自己身上!這才發現雖然現在仍然是男子打扮,但衣服被人換過了,而身上的銀錢已經一毛不剩!!

“王大?”她踉蹌走去大叫“王大?”

此時小院門被人推開,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見她扶著廊柱站在院中似乎有些驚訝,還有些慌亂,反手關上門,問:“你好了?”

沈四同看到她臉上的烙印,萬分意外又十分失望。怎麼會是姬氏!

女奴見她看著自己不說話,神色更是心虛,厲聲道:“老看著我幹什麼?等我告訴公子你是女扮男裝的,他定然會殺了你。你父母竟然敢把女子允當男兒賣入姬府!等公子知道了,他們也是活不成的!”

姬公子!沈四同心驚下意識摸了摸臉上,並無烙印。只是聽她的這番話發現,這個女人看來是對事情一無所知,於是沒力氣跟她多說什麼,轉身扶著牆走回房去,她覺得有些頭暈,又站立不穩。

女奴見她不理會自己,追上前拉住她尖聲道:“沒聽到我講話嗎?你不怕?”

“怕什麼?”沈四同無力掙扎只得停下來。這個少女比她要高出二個頭,大不了多少,大概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飽受折磨。於是臉色黃黑,抓著她的手繭厚如磨砂,指甲黑漆漆的。俯向她的臉上有警惕也有好奇,明明心虛,竭力做出高高在上的樣子。

“你不怕公子知道?!你騙公子,公子定然大怒。”女奴被沈四同那雙眼睛盯著,不由自主放開她的手臂“你不怕公子!?”

她在府中的小角落裡出生成長,並不知道這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只知道公子是最高高在上的人物,沒有人不怕他。

“我當然怕他。他多疑又冷酷,心思叵測。誰知道會怎麼處置我呢?”沈四同揉揉手臂,抬眸看著眼前人,慢條斯理地說“但是,我應該昏迷了幾天吧?你要是能告訴他或者想告訴他,他應該早就知道了。”

女奴臉上微紅,她這種家生的女奴是奴隸與奴隸生的,從出生甚至連個正經的名字也沒有,別人都叫她西掃,因為她是負責打掃西院的那個。確實也沒有資格能跟公子說話,連要見姬安都不可能,並且她在沈四同身上有所圖暫時也不想說。

此時惱羞嘴硬道:“前面只是因為我沒空罷了,又在打掃又要照顧你。但我馬上就去告訴姬安!他會把你拖去剁碎了餵狗!”說著作勢轉身就走。眼睛卻偷偷瞄沈四同。發現她臉色很不好。

遂得意,停下步子厲聲道:“公子最恨被騙,若是我揭發了你肯定會給我大賞。但你若能把你脖子上的金項圈給我,我就答應你不說出去!”

“我給你,你就不說出去?”沈四同問。

女奴以為她怕了,臉上露出喜色來,她從來沒有摸到過那麼華貴的東西,比她懷中的錢更值錢吧?可以換來一房子也裝不下的銅錢吧?她壓抑著興奮,做出更加趾高氣揚說“以後你還要給我打掃,洗衣,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她想到平日看見那些漂亮的女奴能得到幾個小奴隸服侍,覺得自己雖然長得醜不能以色伺主,但今日自己竟然也能管束住一個人,算是出了頭,於是格外得意。

沈四同不動聲色問:“我還要做什麼?”

女奴伸手整了整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她只是個最低的奴隸,連大奴隸們都不把她當人看,更從來沒有站在這個高度對別人說過話。但現在不同了,她有很多錢,還有一個聽令於她的人!!這是她做夢都想要的。天知道從見到沈四同身上的東西之後,她多久沒有睡好覺了。她每天數那些錢,又覬覦那個金閃閃的項圈。連夢裡都一直夢到它!!

她此時的心情更是激動不已,但以她貧瘠的思維沒有想出更多的事情來顯示自己的權力,只是想到平日別人罵自己的話,目露兇光道:“你這隻狗!!!總之我要你做什麼事,你最好都快點做到,不然,姬安一定會把你拖去餵狗!!”這句話讓她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像這樣暢快罵過人,這一定會讓對方害怕的,又罵道:“你這隻賤狗!”

“他為什麼要拖我去餵狗?”沈四同躺在床上,乜著站在堂中的那個女奴,一點也不為她的罵聲動怒。

女奴渾然不覺自己有什麼不對,像看白痴一樣看著她:“當然因為你裝男子被賣進府,騙錢!女奴非絕色便只值男奴一半的價錢而已。”

“既然我是被賣的奴隸,為什麼臉上沒有烙印”

女奴怔了一下,喃喃說:“自然因為…………剛買回來就病了,沒來得及烙。”

“啊,原來是這樣。既然賣我是為了錢,為什麼我身上帶著這麼多錢財,比我的身價還多?”

女奴嘴唇翕動了幾下,渾濁的眼睛瞪著她半天說:“你偷的!”

“既然我只是一個被買回來,還沒烙印就病了的小奴隸,為什麼他們不把我丟到荒野裡算了。反正對姬氏來說,一個小奴隸而已,值個什麼呢?我不覺得姬氏是會給奴隸看病吃藥的人。”

“…………這…………”她自然知道,那些得了病的奴隸會怎麼樣。

“姬氏從大雪之中把我找回來,雖然懶得找人悉心照顧我,但起碼沒讓我去死。這說明,我在他眼裡不是奴隸,還對我有一丁點的興趣。”沈四同盯著黑漆漆的床頂,笑了一聲。把雙手舉到自己面前。

也許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不算什麼大智慧。但是姬氏眼中,她還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還能挽救整個局面,已經足夠搶眼了。所以他才會有這‘一丁點’的興趣。

現在清醒過來她明白,也許就因為那‘一丁點’的興趣,在那個時候,他也許不是真心要放自己走,如果那個時候自己屈服,他說不定會認為自己是被人指使有意去接近他,那樣他才會真的動殺機,會殺了自己吧!

但是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在她頭也不會地走了!沈四同緊緊攥住被褥。雖然當時自己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誤打誤撞!

“你若告訴公子我是女子,你認為他會殺我?哈哈哈哈,那你可以去告訴他試試看。讓我們來看看,他會說些什麼,又會怎麼對你這個偷人錢財,還出語威脅的賤奴!!!”

沈四同笑罷冷冷地注視著那個還期望威脅她的女奴,很顯然她是一個可憐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財富矇蔽的眼睛,但並不是可憐的人就不會做可惡的事。恰恰這種人更危險,因為她愚昧無知,看不清事情的利害關係,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

女奴聽完這些震驚地看著她,想到了什麼,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二步,捂嘴說:“你是那個蘭姬說的人?!那個幾句話就讓公子殺死月姬的人?”

沈四同不知道她說的那個蘭姬是誰,也許是那個在車上代替月姬服侍在姬氏身邊的人?也許只是跟隨姬氏出行的眾多美人之一?但顯然這個人回來之後,肯定是把自己在路途之中經歷過的那些事想當然地添油加醋地,傳揚了出來。

她無力解釋什麼只說道:“你想去告發就去吧,我等著看,是誰會被剁碎了拿去餵狗!”長舒了口氣閉上眼睛。

她疲憊了,被子裡真暖啊。良久並沒有聽到有人走出去的聲音。

“如果你不去,就去院子裡幫我把藥熬上吧,並且,我餓了。”她實在應該吃得飽一點,身體養得好一點。這樣才有精神去應付那位不好應付的姬公子啊!

“是”女奴連忙應聲。她飛快地逃竄出去,過了不多一會兒,又輕手輕腳地回來,把舊布包放在床頭。她眼中貪婪不捨,卻又毫無辦法。討好地說“我全部還給你了。我以後跟著你好不好?”

沈四同驚愕眼開眼睛:“跟著我?”

“公子喜歡你!”女奴急切地說:“她們說,你惹怒的公子,但是公子沒有殺你。再喜歡的姬妾,都不敢惹怒他!說明公子真的很喜歡你啊!!”

見沈四同不說話,連忙解釋說:“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有個奴隸把你送到這裡來,又送了藥來叫我煮給你吃。我什麼也不知。但是我聽說過你的事,公子那麼喜歡你,以後一定會給你住很好很好的房子吧。我以後會聽你的話,我很能幹!你帶著我吧。如果公子知道你是女子,會更喜歡你。你成了姬妾成了夫人,也帶著我吧!”

沈四同聽明白她的話之後,哈哈地笑起來:“就像你說的,如果公子真的那麼喜歡,一定會給我住很好很好的房子,怎麼會把我安排在這裡呢?”

女奴嚅嚅,憋紅了臉,卻還是不肯相信,道:“總之他沒有殺你,就是喜歡你的!我知道!帶著我吧!”

說著撲嗵一聲跪在床前對著她磕頭,在地上撞得轟轟響。她高聲道:“沒有人看得起我,你帶著我吧,如果你氣我,就打我!我以後都跟著你。我會做很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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