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同聽到她這話,心往下沉!要在她臉上烙印!!還說得好像恩賜一樣!這些貴族們從來不把賤民當做與自己一樣的人啊。
她努力穩往心中的憤然與激動的呼吸,昂頭平靜注視那雙饒有興趣看著自己的眼睛。這是他真正的心意嗎?或者他心中有什麼疑慮想試探她看看她如何做答?這個人是多麼的高高在上,又心思難料啊。連他表面的漫不經心,都顯得深不可測,帶著對她的藐視。在他眼中她什麼也不是,就像是一隻被貓抓住的老鼠那樣。
“你不願意跟隨在我身邊?你做這麼多事又不求賞賜,難道不是為了讓我把你留在身邊嗎?”姬公子垂眸擺弄他面前小几上的玉碗。看不清臉上是何神色。
這種狂妄自大的語,讓沈四同無法壓抑怒火,她注視著抬頭看她的公子,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揚道:“是!我不願意!!怎麼會有人願意讓別人在自己臉上烙字?小子我年幼雖然山林市井野慣了,並沒有什麼見識,只明白人生要忍辱負重才能保得自己平安,但是我無法再忍耐下去。我救公子確實並無所圖!公子你可以殺了我,但是我絕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狗貓與奴隸!“
她等著這位公子的回答,就好像在等著某種宣判。
她想,自己這番話多半是會惹怒他的。但是她可以是乞丐,可以是被人瞧不起的賤民,可以被人欺辱,但不能被人像畜牲一樣在臉上烙下徽記,像圈中的牛羊一樣成為一份財產。哪怕有一點點的可能,她都要力圖去掌控自己的命運。
她的話叫那位美人面露驚訝的神色,她掩嘴偷偷瞄著她,彷彿看著一個必死的人那樣。
姬公子面色如常,握著茶碗的手指卻因為用力而泛青。
他看著面前這個孩子,對他而言這確實還只是個孩子而已,站起來不及他胸前。但她看上去也許像是個貧窮人家的孩子,卻有一雙沒有因為貧窮動盪的生活而變得麻木愚鈍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明亮的。看著他的時候有些退縮,可能她並沒有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不怕死,但說話的語氣卻堅定不移。
“你以為每一個被烙上徽記的奴隸都是自願的嗎?你以為他們只是因為怕死所以放棄自己的尊嚴?”他放下玉茶碗,將手縮回寬袖之中去,語氣仍然平淡,手卻不自覺地捏成拳頭。“很多東西都會使一個人屈從於另一個人,比死亡更讓人忌憚的東西,比如親人?”
他說到親人的時候,沈四同心中忍不住想到了王大。她想,如果他安全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去尋找自己?也許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於是很快就會忘記自己吧?就像水兩上的兩塊飄萍,湊在一起,又很快因為風雨而分開了。忘記他說過的話,忘記她的臉。也忘記他們兩個人,在那個小小的路祠中相互依偎著,渡過的短暫寧靜時光。
接下來的路,她只能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但她想,要像人一樣走,不能像狗一樣爬。
“我沒有親人!”沈四同挺直了背看著姬公子:“我只有我自己。我不會屈服於你的權勢,也不會屈服於你的財富,再也不會屈服於飢餓,再也不會屈服於寒冷,你們都可以殺死我,但無法挾迫我!!一個什麼也不畏懼的人,是永遠也不會屈服的。”她這樣說,卻忍不住全身微微顫抖。也許是因為在這突然之間,傾吐出了對這世界所有的不滿而激動。她痛恨這個是非不分的世界。也恨自己害怕這麼多的事。她想回家去。
“不屈服?不屈服就會什麼都沒有!無力保護家人,更無力去守護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既然你什麼都不想要,我就殺了你!”姬公子驀然大怒,將面前小几上的茶碟揮落在地。“那我就殺了你!!!”然後忍耐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彷彿要把胸腔中所有的一切都咳出來似的。他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奮力推開要去扶他的美人,臉色發白嘴唇發青,像一條瀕死的魚那樣奮力的呼吸。
他的咳聲驚動了車外的人,車子緩緩停下來,穿著白服黑邊的醫者匆匆忙忙帶著人進車中來。他們亂做一團,很快就遺忘了沈四同。
她被擠到車外去了,光腳站在車外的雪地中。她想,自己在說大話。自己也許就要死了。其實她是很怕死的。也怕餓,更怕冷。只是她對這個莫明其妙的世界不耐煩了,所以一時衝動。
那個帶她來的護衛守在她旁邊。沒有主人的吩咐,他不敢隨意安排她。
沈四同站在風雪之中很久,車裡的咳嗽漸漸平靜,那些蜂擁而上的人又一個一個地退了出來,其中就有那兩個跟她同乘的小僕。他們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才隨著醫者去了緊挨著大車的那輛車。
美人從車上下來,把手中碎掉的玉碗丟在路邊,驚疑地上下打量沈四同,最後說:“公子說,你走吧。”
沈四同十分意外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好運氣,條件反射似地問:“為什麼?”
美人掩嘴笑:“是啊,為什麼?你這小兒真是好運氣。”轉身就上車去了。
起程的命令從車中傳出來。又被人一聲一聲地傳到車尾去。隨著第一聲馬鞭響,車輪轟轟地轉動起來,車隊又在風雪之中緩緩前行了。
沈四同被遺留在了原地。馬與車在她面前經過。本來看守著她的那個護衛也要上路了,她連忙拉住他的馬嚼問:“田城還有多遠?”
護衛指指車隊來的那個方向:“我們已經過田城了。你往回走吧。”
原來已經過了,難怪多了這麼多車與護衛。想必是自己昏睡得太久,所以並不知情。她站在雪地裡望著漸漸遠去的車隊,看著它漸漸變小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地線上,回頭看著自己要去的方向,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一色,彷彿路也沒有盡頭。
他為什麼發那麼大的脾氣,只是因為自己不順他的意?那為什麼又不殺自己還放了自己?真是叫人猜不透。
沈四同一步一步頂著風雪向前走。臉不一會兒就被吹得發僵了。每一次呼吸,都帶走一點她的身上的溫暖氣息。
天真冷啊。眼睛被那一片雪光晃得直流眼淚。她不知道自己在這條雪道上走了多久,起初還能看到路上的車轍印子。很快,一切的痕跡都被大雪所覆蓋了,一腳踩下去,積雪越來越高。她記得自己以前恐怕還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呢。
腿冷得沒有知覺,麻木地一步步向前邁。不敢抬頭看遠處,只是低下頭盯著腳前面。
然後,她覺得自己真的走不動了。也許休息一下就好了,所以她停了一下,在路邊的深雪中挖出一個坑來,窩在裡面。聽著呼呼的風聲,她覺得自己有些困了。
就眯一下吧?她想,只需要眯一下自己就一定會有力氣再走遠一點。
夢中真是溫暖啊,像睡在暖烘烘軟綿綿的雲彩中。又隱約聽到有什麼人再叫她。“沈四同!沈四同!”她想,是不是王大來找我了?大叫,我在這兒!但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但是很快,她還是被找到了。
有什麼人把她抱了起來,高聲叫道:“她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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