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 章宝伽

第七一章 啟程

沈四同穿過準備起程的隊伍,遠遠看到穿著一身冑甲的帝王。

禁衛軍中的軍士們,穿著重盔站成方陣列在城門之下。

年輕的臉龐從厚重的戰甲下露出來,腳下是沒有融化的深雪,臉上吹著刺骨的寒風。

這不像是一次出獵,更像是閱兵禮。

英武年輕皇帝,穿著一身銀色的盔甲騎在白色戰馬上,在方陣的最前端。那個矗立不動的姿勢,引得無數的貴胄女子們芳心暗許。

他回頭似乎已經看到了沈四同,雖然一邊聽著身邊馬上的人說著什麼,一邊將頭微微扭向這邊。

沈四同沒有迴避他的目光,與他對視一步一步走近這個高高在上的人,心情不由得激動。

在這個時候,卻有一個聲音傳來:“阿同阿同”

她順著聲音回望,不遠處的車攆中面戴重紗的女子衝她招手。

那是隨女的車。她認出車上的標識來。

看來隨家這位大小姐也在隨駕之列。不過這也是必然的吧。

沈四同略做思索,立刻策馬行至車邊,不等她開口,便劈頭蓋臉問:“姐姐為什麼要我死呢?”目光淡然,語氣疑惑。

隨女見她過來,本來是面帶笑意,彎月一樣的眼睛從紗後露出來。聞言一怔,半點也沒料到她如此直接。

她正要這種措手不及啊。

隨女驚惶不已,有幾分怯生生的,不敢看她的樣子。顧左右,卻沒敢用言其它,垂頭輕聲細語道:“你勿怪我。我那時以為你……”

一臉十分羞澀姿態,停了半天,才鼓起勇氣繼續道:“以為,你與陛下是斷袖之好。我情急之下心中慌亂,回宮給太后請安時,竟然被看出來,逼問之下才說的。”

沈四同萬萬沒料到,她竟然會是這樣的心思。心中一鬆,又是好惱又是好笑。這是哪跟哪兒?

隨女見沈四同不發一言,急說:“我也是擔憂陛下啊——只是心中藏不住事,差點害了你。事發之後,我心中亦十分不安。跪請太后輕饒了你。腿都跪傷了”

邊說著,邊後悔欲泣的模樣,以袖遮面,又是羞澀又是後悔道:“陛下對我與蔡姐姐都若離若棄,又從來沒有近身待女,我恐怕……恐怕…………若你心中喜歡陛下……我……”

說著似乎羞得不能再說下來,偷偷從袖後瞄她。

“姐姐好不荒謬”沈四同拂袖,做出惱色來“怎麼會有如此無稽的想法?”似被侮辱,臉都氣得發紅,手都氣得發抖。“他們那樣以為也就算了,姐姐也這樣想嗎?”

心中暗忖,此女看似聰明,好不愚蠢,竟然為了這種事就下這樣的狠手。果然最毒婦人心。

隨女一聽她這樣否認,面色大喜,連忙道:“真的?”目光閃閃發亮。

“自然”沈四同憤憤地,生怕別人聽到似的,壓低了聲音“姐姐大可放心”

“那……陛下也不喜歡你嗎?”隨女緊緊盯著她,眼神十分之緊張。

“姐姐看我有傾國傾城之貌嗎?”沈四同不由得好笑。見隨女竟然聞言還認真地打量起自己來,不欲與她糾纏,如起誓般說道:“就算陛下瞎了眼喜歡我,我也會誓死不從,自裁以保清白之身,不辱沒姬氏門風這樣姐姐可放心了?”

隨女這樣才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色來,連連說:“這樣自然好這樣就好”

見沈四同看著自己,立刻訕訕自己不應該如此無情,低聲說:“姬氏若出個斷袖真是奇恥大辱,恐怕我這輩子就完了,叔叔這一世也都無望了啊。你可明白我的難處?不是我狠心——我又何嘗捨得你呢,我們怎麼說都是姐弟。我……我心中的苦……”

嗚咽不成聲。伸手抓住沈四同被風拂到車邊的袖口,乞求:“你不要怨恨我。我……我……”

說著,捂面低泣,絮絮說道:“你自然知道,我自幼被養在隨府,一輩子只都只為一件事為一個人,若是不成……我…………”那弱不禁風楚楚可憐的姿態,讓人心中酸楚,真是可憐可恨。

沈四同不由得有些悵然‘一世只為一件事一個人’這句話讓她的心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看著哭得淒涼的女子,知道她要的只是一個安心承諾,再者這樣讓她哭下去也不是辦法,盡力擋住旁人的視線,開口安撫道:“我絕無怪罪姐姐之意,姐姐不必擔憂。以後少不得相互扶持,姐姐所求,亦是父親所求,姬氏所求啊。我又怎麼會不知輕重?”

隨女以帕試淚,委屈說:“我險些鑄成大錯,實在羞愧。你不怪我便好。我本那日就要去探你,已走到院外……可恨那陳氏,說你必然記恨我,我雖在他面前要強,但心中實在害怕你不肯原諒…………”那嗚嗚的哭聲簡直叫沈四同頭痛。這美人梨花帶淚的姿態,她實在不知道如何消受。再三重複自己絕無怨她之意。

最後耐著性子說:“姐姐快不要哭,若是哭腫了眼睛,陛下瞧見豈不心痛?也實在有損姐姐風姿。”

恰時有小內監小跑過來急道:“陛下請小公子速去。”

隨女深怕別人看到自己失態,連忙端起姿態來,若不是眼圈還是紅色,到真是個高傲貴女。

“是。”沈四同連忙禮道。此時開路的角號響起。

沈四同連忙匆匆辭別隨女,隨小內監走了幾步,回頭望著了一眼忙不疊往紗下補粉的女子身影,略思,看向身後興致勃勃的西掃。

不由得暗忖,這一去也不知道是兇是吉,哪有時候去看顧她呢,對西掃說:“帶著你去終歸不合適。你便替我在府中好生看顧著哥哥罷。”

西掃的一臉喜色全都凝結,不要她去?

她嚅嚅道:“可是,可是我揹著公子您的藥。沒有我,公子夜裡蹋被如何是好?公子口渴要茶,誰人去奉?”

小內監已是不耐煩,尖聲細氣道:“這種小事,自有所配內官服侍,難道她們不會端茶送水不成?隨待郎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又是長隨陛下左右,怎麼能帶私僕。”又急急向沈四同道:“請待郎速行”

沈四同見西掃一臉失落,安撫似地拍拍她的手:“等我回來。給你帶些好吃好玩的。”

西掃垂頭將身上包裹解下來給沈四同。手中緊緊拽著劣馬的僵繩,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緊緊地抿著嘴,內官又怎麼樣?怎麼知道小公子要喝多溫的水?怎麼知道她討厭哪種香?

怎麼……怎麼自己做的那些事,都不過是‘小事’,任誰都能取代?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才學會騎馬。小公子怎麼都沒發現?

小公子應該很快就會把她丟掉了吧?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沒骨氣地哭了。無助地望著整個隊伍都在角號身中緩緩向前。緊緊繃住臉。

那些燈火都漸漸遠去,只有她一人一馬留在清晨的寒風中。

遠處的陰影裡,有誰對她漫不經心叫了一聲:“喛——”

她回頭看著那個人影,還是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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