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 章宝伽

第七二章 局

沈四同的馬輕巧地跟隨在年輕的帝王身後,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在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的天光中回望。

此時她已經看不到西掃的身影了。高大的城牆也漸漸被拋在身後。

“你為何如這般高興?”身前的皇帝沒有回頭,但無疑一句話是對沈四同說的。他所騎的馬,周圍十步只有沈四同一人而已。

沈四同只能看到他陰柔的側臉,到也無法知道皇帝的臉上,此刻是什麼樣的神色。

她摸摸臉,自己有上確實帶著不自覺地喜意。

“能跟在陛下身邊,對小臣來說是何等榮耀”她滿口讚美之詞。心中有些少有的輕鬆快意。不論前事如何坎坷,她已經站在這裡。

“是嗎?”皇帝的聲音平淡:“你最好是有用之人。”

沈四同這時卻是忍不住春風滿面,暗想,等蔡氏領頭,請你主政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有沒有用了。

等到那個時候…………她邊玩弄著手上的僵繩,邊幻想著那時的情景。如玉的臉上,充滿了興奮的神彩。

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那時這位年輕的皇帝還能不能這樣淡定。甚至有些忍不住猜測,自己會得到什麼樣的賞賜。

沈四同抬頭,卻發現年輕皇帝正靜靜地側頭看著她。

他目光如靜水,但卻讓人覺得在平靜的水面下,也許有深不可測的暗湧。

“為何欣喜?”他問。歪頭的樣子看上去無害。

“小臣為陛下做了一件只有小臣能做的事。”沈四同乾乾脆脆地說。

她所做的事、所說的話,雖然只是順應太后的心思,簡單得很,但除了她會有什麼人去說呢?

隨氏與蔡氏的人都不願意皇帝主政,而朝臣們和稍有名望的貴族都如牆頭之草,不敢表態。仕子們人微言輕,只敢在私下議論,上了殿就慫。只有姬氏這個異數。

這一姓雖然不夠尊貴,卻捏著皇朝的錢脈。人們再瞧不起銅臭之人,卻仍然有足夠的份量。

此時此刻,沈四同覺得,自己先前在太后車中被尖劍所指,與被利用險些喪命帶來的惆悵,已經淡得不見了。雙眸在此刻光彩動人。

不論事情是怎麼樣,她既然想得到皇帝的看重,就必須把謙遜的那套收起來,雖然不必表現得全是她的功勞。但也不必過於自謙。

她昂頭,似乎胸有成竹。

“只有你能做的?”年輕的皇帝挑眉看向她,臉上露出些笑意,好像早洞悉一切。

那目光真叫沈四同突然有些心虛。難道他早將自己看透了嗎?有些不自在地陪笑。

清新的寒風,將皇帝垂在臉邊的絲絡吹得飄蕩,他看著這個對自己宛然一笑的俊秀‘少年’,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停頓了一下,突然說道:“從今以後,你就是離我最近的人。現在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這次他用了‘我’字,彷彿親暱,但卻並不讓沈四同覺得輕鬆。

這是上崗前的交心之談?

開什麼玩笑?世上有什麼是比與皇帝交心更危險的事?交得少了,恐怕他對自己暗起防備。交得多了,容易說錯話不打自招。

她正在沉思,突然有什麼東西發出‘鏘’的一聲。

沈四同順著聲音頭,看到跟在她身後不過幾步之遙的小內監,茫然瞪眼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十分不解,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沈四同看著他的脖子,喉嚨發緊,不由得以手掩唇,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小內監順著她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短短地尖叫了一聲,就像一塊死肉一下載下馬去了。

什麼人高聲叫道:“有刺客”瞬間整個隊伍都慌亂起來。

那些隨行的美姬與各世族公子們方寸大亂。

利箭帶著風聲,從暗處‘嗖嗖’而來。

沈四同太久沒有見到如此景象,剎那間有些發慌。此時有什麼人一把抓住她,將她帶到自己馬上。

在軍士:“保護陛下”的叫喊聲中,緊緊地將她抱在胸前。

聽著那些幾乎貼面而來的‘嗖嗖’聲,沈四同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是人盾,猛地掙紮起來。但卻被抓得太死,一動也不能動。

她扭頭,看到年輕皇帝的臉。

他不躲不閃地抱她騎馬立在原地,臉上並沒有一絲慌亂,過於柔美的眼眸中全是森森冷意。

他並沒有像那些軍士一樣去尋常來襲者在何處,只是俯頭注視著這張與自己鼻息交融的臉。

那悠閒神色,彷彿身邊的兵荒馬亂都不與他相關。

沈四同瞬間手足冰冷。腦中閃過的卻是在高樓之上,自己似乎想過:‘為什麼要去宋氏回兵必經之地狩獵?’但卻並沒有深究。

此時,腦中蹦出來的那個答案,讓她彷彿墜入深淵。

他根本沒有打算去啊

沈四同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口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絕望中有帶著些期盼看向那個人,心中不停地念叨:不要這樣不應該是這樣

年輕的皇帝伸手捏住她的臉。眸中並無憐憫,他美麗的容顏,彷彿是張面具,口中說:“你幾年前為惹我注意,出語挑撥離間,兵行險招。不可謂不聰明……我一開始,以為是姬氏教你的”

他說著,低低地笑了二聲,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頰上。讓她寒毛倒豎。

“你不知道,雖然飛鳥未盡狡兔未死,但我最恨人算計我你們都以為我不中用,連那些奴才都以為我是平庸無能你知道在獵場,我多不容易才沒殺你?”

最後一句,幾乎咬牙切齒。帶著濃濃的恨意。

“現在,是誰傻?”他似乎不能剋制自己的怒火,胸膛劇烈地起伏。

沈四同想說什麼,但突如其來入骨的刺痛讓她失聲尖叫出來。

手,她的手臂她駭然扭頭看向那隻箭。那入骨之痛幾乎叫她暈過去,臉卻又被那雙手力的手扳了回去。

那張好看得幾乎妖異的臉上,激動的神色已經平靜下來。

溫柔拭去她痛出來的眼淚,輕輕嘆:“我那時能立刻殺了你。出一口惡氣。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戲弄我但想想你還有用。像你這種有野心的人,只要給你一線機會,你就會不斷地向上爬。你也沒有讓我失望。”

他輕笑。

“等孤主政之後,天下賢士何其之多?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他幽幽說道:“你死了,孤很傷心,孤與你一見如故,十分喜歡啊。怎麼能不難過?到時會追封你一個高高的爵位。不只追封你,還會給護駕有功、痛失愛子、幾欲追隨而去的姬婁個‘平安君’之名,晉為貴胄。再立隨女為後。”

他臉上笑意融融:“你說呢?這豈不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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