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 章宝伽

第八五章寵愛有嘉

遠處誰手中燈火晃過,照亮了這張揹著光的臉。沈四同才恍然大悟:“阿福,你到何處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她面前的青年平淡說:“奴一直在,小郎君看不見奴罷了。”

他欲將沈四同扶起來,沈四同擺擺手:“我不走。”

青年愣了一下,說:“睡在這裡會著涼。”

沈四同也不理他,大字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我累了。我連大街上都睡得,怎麼睡不得這裡。”

青年見她耍起賴皮來,不由得臉上少了些鬱郁冷淡,多了些笑意。便任由她如此,只在一旁邊坐下。

“你在宮中為奴有多久?”沈四同問。

“奴在宮中出生的。”青年回答她。

“你服侍過大殿下嗎?”沈四同神色迷濛。

青年怔了一下,神色微閃。但立刻沉靜,順著她的方向看,深如黛色的天穹之上,除了星辰並無其它,口中答:“小郎君說笑,奴這樣的下奴,怎麼能服侍大殿下呢?”

“幸好你沒有。”沈四同笑起來“他脾氣很差”。

青年目光炯炯地看著醉熏熏的‘少年公子’遲疑了片刻,還是問道:“小郎君認為廢太子是不是死有餘辜?”

沈四同收起笑容,有些茫然:“死有餘辜?”

心中卻因為他在打聽自己的態度,而突然警覺起來。醉意在這瞬間都退去了不少。看向內監。

青年面無表情說道:“聽聞他當年雖然身為太子,但卻已經等不得先帝退位,竟然弒父弒母。後來被陛下所擒。本是死罪,卻又被孽黨所救。才流落在外。後來蒼天有眼,死在宋小將軍手中。世人都說他死有餘辜,小郎君以為呢?”

沈四同看著他,沉默了很久,神色略有動容。

她不相信那些話。

她只知道他是一個為了自己而死的人。自古來成王敗寇。人們所知道的,不過是勝者口中的‘事實’。她只知道他是王大,他為了救自己而死。她永遠也不能忘記宋氏射出去的那一箭…………也永遠不能忘記他倒下去時看著自己的眼神。

最終,她剋制心中的感情,轉身背對著青年,口中感嘆道:“他的事我知道的並不多。不過照你這麼說,那到還真是死有餘辜啊。”閉上眼睛。

青年眉頭一跳,盯著她的背影,神色愈冷,未再發一言。

這時候,遠遠的有不少人向這邊來。

青年見他們身穿著親衛的冑甲,站起身退讓到一邊,一派恭敬的奴態。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正是段氏。他路過之時看到路邊睡著的沈四同,立刻停下了步子。

見沈四同雖然看到他,卻並不理會,拉下臉來。粗聲粗氣道:“那件事,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陛下身邊竟然也能出這種事,不論如何,我這個做臣子的絕不能放任不理。怕是有再大再深的背景也好,絕不會與那些人一樣做縮頭烏龜,留下什麼無頭公案段某非慼慼鼠輩”

沈四同一個激零,醉意全消:“你查到什麼?”

段氏冷哼了一聲:“定罪之物”說完帶著人急急向水榭中去。殺氣騰騰。

沈四同一聽,真是驚訝他這麼短的時間竟然能查到線索,連忙爬起來想攔他,但段氏已經帶著人走遠了。

她向前跑了二步,本來想追上他,但卻撞在身邊的廊柱之上,鼻頭痛得眼睛一酸,差點留下淚來。頭被這一撞又開始暈乎乎。

沈四同捂著頭急道:“阿福快快”指揮他過來背自己。

青年不急不緩慢慢走到她身邊,說:“小郎君急什麼?”

“他頭腦簡單不拉著他,這次也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蔡氏豈是他能搬得動。”沈四同急急捧著發暈的頭,爬到他背上催促:“快追”

青年口中說:“是”背上她之後,卻仍然慢慢地走。

沈四同見段氏去如疾風,不過一會兒已經走出去老遠,不由得更為焦急:“快啊”

“小郎君愛寵的勁頭正盛,就算今日段氏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陛下也絕對會保小郎君平安,不會牽扯到小朗君絲毫。為暫時安撫蔡氏,陛下最多治他一個居心不良、誣陷忠良的罪,革了他的官,打個幾十大板,打的也不是小郎君、革的也不是小朗君,小郎君有什麼好急的?小朗君便只當是讓他試試水,看看陛下心中還有蔡氏幾分地位,豈不是正好?那家畢竟是他舅舅。”

他語調平平靜靜,步子悠悠閒閒:“小郎君素來,不是隻要自己能活得好,什麼事都放得下、過得去嗎?死多少人,為誰而死也可以毫不在乎。今日怎麼鬼迷心竅,管起這種閒事來。小郎君若去,是決阻止不了段氏那種牛脾氣,你若是為了段氏,在此多事之時橫生枝節,姬大公子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

說到此處,語氣中更是有幾分不能剋制的尖酸:“他養你這麼大,兩人朝夕相處感情深厚。你為他命也不要地連熊也獵了,怎麼這個時候卻要忤逆他的意思?”

“放我下來”沈四同猛然大喝打斷他的話。

青年眸中冰冷,仍然是那恭順的模樣,說:“是。”將她放下。

沈四同壓抑著心中的惱憤與怒火,回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就納悶,你從何而來。原來你是他不放心我,放在我身邊的狗。但連我都從小知道,要做狗,便做好狗的職責,弄清楚自己的地位,不然真以為自己算是個什麼東西,定然是活不久的你是他的人,我自然不能動你,但只要我告訴他,你對我有多‘好’——恐怕你也應該知道他素來在某些事上,對我‘寵愛有嘉’。以他的為人,你自然也知道自己的下場。”說完,便捧著頭前跑。

官服太重,頭太沉,路太窄。冷不防摔了幾跤,低聲罵著那個段某人,也不知道他這樣子個性,是怎麼平平安安在皇帝身邊活到現在的。

青年站在原地,聽完她一席話,手握成拳頭看著她跌跌撞撞地跑。幾次看她倒下去的時候,都忍不住向前走一步,似乎要伸手跑去扶。

但見她堅持如此,他面色鐵青一腳踢在欄杆之上。冷森森笑:“寵愛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