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章禍事
沈四同跌跌撞撞跑向水榭,遠遠便看到水榭外面奴僕們面色惶惶。
門外親衛見她過來,連忙讓開門。她整整衣衫,深吸了一口氣才進門去。
水榭之中歌舞早已經停了,堂下跪倒了一大片。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隨女,一臉笑意跪坐在年輕的皇帝身後。見沈四同進門來,微微對她笑。
皇帝面上鬱郁,想也知道此時他並不高興聽到段氏提的這件事。在他看來,這件事自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畢竟他也並不太願意,與蔡氏在這種形勢之下,這麼快公然翻臉。
而蔡姬面色冷傲,似乎事不關已。
殿中眾官員無不竊竊私語。
段氏一身冑甲,昂然而立,口中正向跪伏的一個女奴高聲說道:“告訴陛下,你是做什麼的。”
那女奴畏畏縮縮跪著,頭也不敢抬,聲音顫抖著說:“奴,奴是灑掃。昨日在隨待郎院中打掃。本是晨間便要打掃乾淨,但有個姐姐過來傳說,大醫有話,隨待郎需安心養病不能打擾,叫奴等待郎不在時再去。”
“你是幾時再去的?”段氏問道。
女奴全身一抖,連忙埋著頭繼續說:“奴也不知道待郎幾時才不在,又怕耽誤了事情被管事嬤嬤責罰,是以過了午時便去了,但不敢驚擾待郎,又不敢自行離去,便一直在院外候著。到傍晚時,隨待郎才走。奴急著進院中去,撞到了一個人……”
段氏說:“告訴陛下,你撞見了什麼人?”
那女奴連忙說:“她手中拿著空托盤,像是下廚送膳食的。她被奴一撞,掉了塊玉佩,奴撿起來要還她,但越叫她越跑。後來奴進屋打掃便看到桌上有粥…………再後來……再後來聽說……死了人了”
聽到玉佩兩個字,蔡姬臉色猛然一變。面色又驚又怒。她的手絞在一起,看向臉色慾發陰沉的皇帝。
皇帝並不看她,注視著那個女奴,向段氏道:“玉佩呢?呈上來。”略有倦色。
段氏連忙將手中之物雙手奉上。
隨女一見那東西,驚呼了一聲,看向蔡女道:“這不是——”但彷彿自知失言,連忙掩嘴不語。
皇帝突然轉向她:“不是什麼?”眸色深沉。
隨女瞪著無辜的眼睛,遲疑了一下才說:“這個東西,不就是上次陛下賜給蔡姐姐的嗎?”
一派天真,伸手指指玉面“呶,玉中有蝶,栩栩如生。姐姐還說,這要是一對才好,正是比翼一起飛之意。還說絕不會離身,自當好好珍惜陛下的一片情誼。妹妹想要看看,也是不行呢。”
看了一眼皇帝,嗔道:“陛下已然記不得了嗎?”幾分哀怨。
皇帝皺眉不語。審視手中玉佩。
蔡女面色更是難看,正要開口,隨女連忙道:“姐姐,此玉佩就是這麼巧,在日前丟失了,怎麼恰被什麼人撿了去又生今日事端。看來決然是有人陷害姐姐。不是如此還能是如何呢?姐姐與待郎前無冤後無仇的,怎麼會行如此膽大惡毒之事人人皆知陛下愛待郎之聰慧才情,姐姐怎麼會如此行事與陛下為敵?”
竟然是為蔡女辯解。
沈四同不由得意外,隨女竟然連對手也去幫,多看了隨女兩眼。心中不由得好笑,她只以為姬氏中人素來狡黠多思,而這個隨女,畢竟身為姬氏旁支的女兒。但她卻能被隨家視為親生女兒般養大,且要送上後位,必然是個厲害的人物。
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朵奇葩。
暗忖,也未必不是看她頭腦簡單,便於操縱,才會選她啊。心中便也瞭然。
隨女此時滿臉是‘蔡姬非惡人’的篤定。
蔡姬面色也略有緩和,卻仍然有幾分警惕之色,瞟向隨女。然後向皇帝道:“確實如此。日前與隨家妹妹同行,也不知道是丟在何處了。”
“丟了?”皇帝眯眼看向蔡姬,冷淡道:“真正丟失了?”又看向隨女。
隨女信誓旦旦道:“是”看了看蔡氏,歪頭想了想,可愛地鼓起腮,拭探著說:“彷彿是……二日前剛到這行宮之中,與姐姐清晨去清池邊賞花之時弄丟的?”一副糊里糊塗記不大清楚的樣子。
皇帝也隨她一起向蔡姬。
蔡姬神色有些遲疑。眼神從玉上轉到皇帝臉上,又垂頭喃喃道:“彷彿是。”眸中晶瑩,面色悽悽,撩人心絃。似乎被人冤枉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四同看在眼中,也不由心生憐惜。
“彷彿?孤只問,是,或不是”但皇帝臉上沒有半點憐惜之意。面目也肅冷起來。
蔡姬似乎因為他講話太大聲而受到驚嚇,全身一抖,更是楚楚可憐。
隨女連忙上去扶她,嬌嗔道:“陛下,姐姐斷然不會是那般惡毒且心狠手辣之人。我初來宮中之時,全是受姐姐照拂呢。”
蔡女回握她的手,略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冷哼了一聲,盯著蔡姬,淡淡重複:“是,或不是?”
廳中一片寂靜,全都望向蔡姬。
她抿嘴似乎忍下委屈的眼淚,抬眸看向皇帝,道:“是。確實早已丟失。”
“幾時,丟在何處?”
“二日前清晨,清池邊。”
皇帝驀然伸手‘轟’地一聲掀了面前的小几站起身來,怒道:“再說一次。”
瞬間,廳中一片死寂,每個人都沒料到皇帝竟然會突然發怒。眾人呼吸都不敢太重,深怕被波及。
隨女似乎嚇傻了,她結結巴巴,一副要哭的樣子。看看沈四同,又看看皇帝,似乎要改口。
但蔡女狠狠地捏著她的手,硬著頭皮說:“二日前清晨,清池邊。”
皇帝指手直指於蔡女,怒極反笑:“好好好蔡氏好生了得,生出這麼一個好女兒來”又向段氏怒道:“還不把她給孤拿下”
蔡姬一聽,怔在當場,半點也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但也深知,就算蔡家有再大的勢力,這個罪名要真是在這大廳廣眾之下被坐實,便是誰也救不了自己。半點也不肯服輸,昂頭對那些上前來的親衛厲聲道:“你們敢”
一派天生的貴氣,連段氏也被她所喝斥得,手中一滯。
她扭頭面向皇帝,慘然一笑,跪伏下道:“蔡二孃冤枉,二孃自恃玉佩早已丟失,絕沒有做錯什麼事”纖腰挺得筆直,帶著幾分傲氣。
“你沒錯?”皇帝一腳踢開檔在面前翻掉的小几,滿面怒容走到她面前:“二日前清晨你們在清池?但,那時孤正在清池邊與外臣議政,直至午時方才離去。如何沒有看見你們?”
蔡姬臉上瞬間一片死灰。咬了咬嘴,轉念,高聲道:“總之,毒絕不是二孃所下”
“二日前清晨,清池邊?這一句話明明是謊言,面對孤再三質問,也能說得理直氣壯。現在,你說毒非你所下,那孤該不該信?”皇帝緩緩閉上眼睛,抑制怒意。
隨女一見如此,慌亂地跪下來,用膝蓋移到年輕的皇帝腳邊,抓住他的袍角,仰起小臉說:“不是不是,我記起來不是清池邊,是……是……是後花園是阿隨記錯了是後花園,姐姐是不是”
她連忙抓住蔡姬的手用力地搖:“快跟陛下說,是在後花園。我看見的,不是假話。姐姐不會害人的。快跟陛下說。”
“好了”皇帝斥道。冷森森道:“你們一個二個,全以為我是傻子嗎?以為隨便幾句話,便能糊弄我這個‘昏君’”
話雖然是對隨女與蔡姬說,但明顯更加針對蔡氏,最後一點耐心消失殆盡。
隨女被他這話,嚇得哆嗦了一下。緊緊抿著嘴,眼中晶瑩的淚珠掉下來,無助又惶恐的樣子。怯生生跪在那裡。伸手想去扶蔡女。似乎雖然是對手,卻也姐妹情深。
蔡姬驀然抬頭,目露兇光,一把推開她。
隨女不防,被推得向後倒去,慌張地伸手撐在碎茶碗上,劃得手掌中皮開肉綻。
她不敢哭出聲,垂頭跪在那裡。喃喃說:“是我亂說的,是我的錯。姐姐不是這樣的人。她是被人陷害的。”
皇帝見蔡女如此,更是厭煩,說道:“先將她押下地牢去。好生看管。”
蔡女一聽,一把推開那些上前來押解她的人,怒道:“表哥,小小一個內監而已。你竟如此待我下地牢?表哥今日行事,必有後悔之日”
說罷冷笑,站起身。姿態高貴不可侵犯,轉身向外去。彷彿那些親衛不過她的僕人。
死一個小僕不算什麼,但年輕的皇帝聽到蔡女的這一番話,頓時勃然大怒,大喝道:“後悔之日?也要看你們蔡氏有沒有命看得到全給我滾出去滾”
說著踢翻了好幾個小桌,那些官員們嚇得臉色惶惶,生怕他會一怒之下,拔出腰上寶劍來誅殺在場的人。畢竟他的兄長和父親,都沒有一個是寬厚的仁君啊。連忙連滾帶爬地住外退。
那些惶恐的內監們都紛紛去扶自己家的主子離去。不過片刻,廳中便走了個乾淨,只剩一片狼籍。
沈四同站在門邊,遠遠看著站在一地殘羹之上的年輕帝王。
皇帝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僵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蔡姓者竟然已經敢在當面來愚弄他一個婦人,也敢恃著家中勢力這麼跟他說話恐怕他們早以為他離開了一個‘蔡’字,路都不會走,才敢放心大膽地像糊弄傻子一樣的糊弄他?
“他們視孤如無物果然,心中早有反意”他沒有看向沈四同,而是徑直向外去。背影卻有幾分頹然。
沈四同沒料到這件事,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跟在皇帝身後走出水榭,注視著他被簇擁著匆匆而的背影。
隨女站在門外,抽泣著哭得十分傷心。看來確與蔡女有幾分情誼。
沈四同嘆了口氣對她說:“蔡姬不會有事,你不要哭了。”
隨女聽了,試淚問:“果真?”有幾分不相信的神情。猶疑不止低聲喃喃說:“但——但陛下這樣氣她,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她叫陛下這樣難堪陛下仍捨不得她?”眼裡全是淚光,眼眶紅通通的,看著沈四同笑了笑離去的背影,似乎百般不解。。.。